师青玄后知后觉地醒过来,酥麻酸涩的疼痛在四肢蔓延着,但好在头不晕了,也没有那么神志不清明了,他感觉自己现在除了浑身都疼,尤其是腰,其他的基本上恢复到一个凡人正常的状态了。
适应了一会儿光线,师青玄发现自己还是躺在原来的那张床上,只不过床边多了一个人。借着朦胧雪白的光隐约透过纱幔进来,在层层叠叠的红纱下,熟睡的男人近在咫尺,被温暖的灯光渡上了一层毛绒绒的边框。芝兰玉树,俊美放浪,唇红齿白,漆眉俊目,本就苍白的脸在睡着时更显得自然。黑发散在枕边,黑的更黑,白的也更白。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感到腰腹处的温热,贺玄从身后抱住了自己,像是唇齿间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枕被,弄得师青玄脸上有点痒,心弦好像被毛茸茸的爪子按住了一样,动弹不得又温热酥痒,好生别扭。但随即,他又想起贺兄是鬼王,是不会呼吸的,这好像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或许一直,从始到终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
在他看到自己和贺兄同床共枕后,第一反应居然不是讶异。而是一种很自然、静谧、甚至感觉很舒服,很温暖。师青玄猛地反应过来,他不应该这样想的,就在不久前,他才知道了自己和贺玄互换命格的事,待他最好的大哥亲手致使贺玄家破人亡,而贺玄也亲手拧断了自己大哥的头颅。那颗淌血的头颅滴答落下、溅起猩红的血花,温热的感觉喷洒在他的脸上,石榴籽一般晶莹剔透的血液流了一地,血肉翻起,骨骼崩断。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那是自己的大哥,曾经一身白衣,目光孤傲,好像是谁也不把放在眼里的,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可是……贺兄曾经也应该是年少飞升的命格,他也应该度过他原本光鲜亮丽的一生。师青玄像是被困在了中间,有无数无形的束缚像柔韧的缠丝捆住了他,他的手脚、身体、魂魄、心脏。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踩在尸山血海里,像有凌厉的风一片片宛下自己的肉,凌迟着他的心,让他看着曾经那么多美好生生被粉碎,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为了复仇,让他生不如死。
过往是浓墨重彩,而前面是一片黑白,他的世界就此停留在这一刻,回不去、也前不了。他恨不能,爱有恙。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不用面对这一切。他宁愿自己被白话真仙缠一辈子,宁愿自己不飞升。人间这样庞大,太多声音茫然纷扰,听不清看不见,大雾四起就只剩下迷茫。随风而起,又随风而散。
或许缘分是这样命中注定的轨道,又看不见的磁场在隐隐推动,他们这样渺小,他这样渺小,似乎所有的悲欢爱恨都远不值一提。他们只是宇宙中上亿万粒子里微笑的尘埃,被命运碾压、被红尘浮乱。
若再有来世,我愿就此与你错肩而过。我愿此生无缘遇见你,我愿你在炊烟里活好自己的一世。虽相爱遥遥无期,也不愿你因此支离破碎。我们都处在温柔的黑夜里,谁也无法预期萍水相逢,永远都是如此,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如果这世界非黑即白,或许就不会有这么多问题。
到头来,也只是有心无缘。
这时候,师青玄感应到身后的人动了动,腰腹处指尖微微磨砂,相触的肌肤滚烫得像是一个盛夏。贺玄睁开了眼睛。
他仰头凝视着贺玄,两人四目相对。
“贺、贺兄……”师青玄不知道该说什么、怎样开口,只能慌乱地动了动,想要离贺玄远一点。皮肉飞溅、筋骨折断的画面再次浮现在师青玄的眼前,他心有余悸地滚了滚喉结,想起脸上、地上、手上……无处不在的鲜血。
“嗯。”贺玄顿了顿,隔着他坚劲有力的胸膛,虽然是鬼王,但并没有那么冰凉,反而像贴着一块温润的美玉,温凉坚实,肌肉线条明晰又并不夸张。他声带震动的震颤感麻痹了师青玄的心头,他瞬间感觉自己心尖那片叶上,有圆润晶莹的水露颤了颤,顺着叶尖滑落下去,溅起涟漪。他的声音很好听,师青玄一向都这么觉得,磁性低沉,带着略微的性感,贴着讲话的时候,这种性感就被他过滤到无限倍。“我在。”
又过了很久,两人都没有说话。但是青玄反而感到了一种莫名踏实的心安。
“青玄。”贺玄主动叫他的名字。当这两个字吐出来之后,师青玄像是从头到脚地骨骼都被他的音线贯穿,回荡着他的声音,无数次,无数句。
火炉噼啪作响。贺玄卧室里燃烧着温暖的熊熊火焰,柴火一下子窜得很高,滚烫的火蛇舔舐着两人紧紧相贴的心脏。火光把每个人都心思,那些龌龊的、阴暗的、见不得人的都照得亮亮堂堂,他们没什么可说的,好像一切彼此都心知肚明,一览无余,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贺玄是不用暖气的,这是怕师青玄刚退烧,凡人待在黑水鬼域难免会觉得冷,况且他大病痊愈,所以烧的火。
“贺兄。”师青玄想了想,他决定还是要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他们之间的关系肯定不比从前,也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但是自己实在欠的太多,要好好偿还。不说来世,就算真的有来世,他也不能就这样不了了之,让这一世背负这么多的血债,让这一世欠别人那么多,留下这么大的遗憾。
“说。”贺玄还是一如既往地简洁明了,对他一切的长篇大论都是如此,明明嘴上嫌弃的不得了,手上却还是会下意识地保护他,只不过那只是从前了,师青玄心酸地想。
“贺兄,对不起。”师青玄顿了顿,他有很多话,却不知道怎么说起。说来说去,好像都是这三个字,说来说去,都是他占了他的命格,还豪不知情,理所当然地享受着所有,本来自己就是不能飞升的,他本来就不是那个风光无限的风师大人,原本不是,现在也终于不是了。“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换命格可以,做九世乞丐也可以,怎么都行,任你处置,是我对不起你,我应该偿还。”
他忍住眼里不断涌上来的泪水,心里波涛翻滚,五味杂陈。这些话都是他的肺腑之言,他明白再多说什么也是无用,亡羊补牢,为时已晚。他早该这样的,没想到明兄还把他带过来好好地睡了一觉。睡一觉,是最后和贺兄待在一起的时光。他已经没有资格哭泣了,他祸害了别人的一生,就应该血债血偿。
只是……只是没有办法面对……那是他最爱的、待他最好的大哥啊……是他大哥帮他挡下了一切风雨,因为他大哥,他才是那样无忧无虑的风师……那是他唯一的亲人,就像贺玄唯一的家人……他知道,但是他无法强迫自己,强迫自己忽视那么多年的亲情……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啊!
最后,还是忍不住,泪水啪嗒一生滚落下来,淹湿了一大片被褥。他们沉默着,师青玄抱膝而坐,咸腥苦涩的泪水湿润了膝头,连成一片汪洋。他的心在泪海与血山间随波逐流,没有了方向,像随时都会沉入海底,用不见天日的一叶小舟。
他像是吃了一颗很甜的糖。他一入口就把那颗糖咬碎了,随之而来的是酸甜甜蜜的味道蔓延了整个口腔,就在那一瞬间,甜度爆表,好像整个世界都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