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一把钝刀,慢慢割开窗帘缝隙。林月站在衣柜前,校服裙上的泥浆已经干涸成土黄色。张桂源把染血的学生证揣回她口袋时,指尖故意在她掌心多停了三秒。
"别怕,"他声音里裹着桂花香气,白瓷碗里的溏心蛋黄颤巍巍的,"方晓蕾总是躲在衣柜里哭鼻子。"
林月跟着他走进餐厅。阳光斜着劈下来,把长桌切成两半明暗影区。她数着地上的光斑往后缩,后腰撞在餐边柜上,玻璃杯叮当乱响。
"坐这儿。"张桂源拉开靠窗的椅子。椅垫还是温的,好像几分钟前刚有人坐过。
餐盘摆得整整齐齐。溏心蛋的蛋黄破了个小口,金黄的浆液顺着瓷盘纹路漫开。烤面包片边缘焦脆,旁边躺着黄油刀——嫩黄色的塑料柄在晨光里发亮。
林月攥紧口袋里的学生证,塑料封面在掌心硌出印子。方晓蕾的笑脸就在里面盯着她,麻花辫垂在胸前,发梢系着红丝绳蝴蝶结。
"凉了就不好吃了。"张桂源用银叉轻轻敲击自己的盘子,"是不是不合胃口?"
林月拿起塑料刀,刀尖在溏心蛋表面划开时,听见蛋壳碎裂的脆响。蛋黄液沾在刀刃上,像凝固的血液。
"昨天发现你房间门锁有点松。"张桂源突然开口,声音裹在咀嚼声里。他用餐巾擦嘴角的动作停在半空,"找师傅换了新的。"
林月的塑料刀啪嗒掉在盘子里。
黄铜锁芯从他睡衣口袋滚出来,在光滑的桌面上转了半圈,稳稳停在她的吐司旁边。金属表面还沾着木屑,钥匙孔里残留着褐色锈迹,像颗被敲下来的牙齿。
"新锁很安全。"他弯腰把锁芯往她这边推了推,食指关节因为用力泛白,"这把钥匙现在只有我们两人有。"
林月盯着锁芯中央的小孔,仿佛能看见昨晚自己反锁房门的样子。那时她以为薄薄一层门板能隔开恐惧,现在才明白,这栋房子里根本没有真正的屏障。
"表哥我......"她的喉咙像被面团堵住,"我今天想去趟人才市场。"
张桂源的银叉突然停顿。阳光照在他眼镜片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
"找工作不急。"他切下一小块煎蛋送进嘴里,咀嚼声在安静的餐厅里格外清晰,"我已经帮你整理好初试资料,下周约了几个出版社的朋友吃饭。"
林月的手指陷进掌心。她看见自己映在银盘里的脸,脸色惨白,嘴唇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我想自己......"
"小月亮。"他突然放下刀叉,身体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上,"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林月不敢抬头。他的呼吸变重了,带着咖啡和昨夜雨水的味道。她看见他放在桌布上的手指开始轻轻颤抖,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指节分明——就是这双手,昨天捏着她的手腕,留下四道紫红指印。
"我知道那些照片让你害怕。"他的声音低下去,带着一种诡异的委屈,"但我只是太担心你了。新闻里总是说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多危险......"
林月的膝盖撞到桌腿。她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声响。方晓蕾的学生证从口袋滑出来,啪地掉在地上。
张桂源弯腰去捡的瞬间,林月看见他睡衣领口露出半截红绳——和方晓蕾照片里的发绳一模一样的颜色。
"想去阳台透透气吗?"他捏着学生证站起来,照片被捏得变了形,"桂花都开了,你小时候最喜欢闻桂花香。"
推拉门轨道锈得厉害,发出嘎嘎的声响。桂花香气突然涌进来,甜得让人反胃。林月扶着冰凉的栏杆往下看,庭院角落里的杂草长得半人高,几片发黄的连衣裙布料卡在砖石缝隙里。
"方晓蕾来的时候也很喜欢这里。"张桂源的手搭上她肩膀,掌心滚烫,"可惜她后来搬走了。"
林月的指甲掐进木栏杆。树皮剥落的碎屑掉进她袖口。
"她为什么搬走?"
"因为不听话。"他轻笑一声,手指顺着她脊椎一节节往下滑,"总是想着往外跑,像只不安分的小鸟。"
林月猛地侧身躲开。晾衣绳上挂着几件衣服,她昨晚穿的卡通睡衣在晨风里晃悠。领口被人用红丝绳系成蝴蝶结,打得很紧,绳结中间还塞着片干枯的桂花。
"你的睡衣领口松了。"张桂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手指捏住那片桂花转了转,"帮你系了个结,好看吗?"
林月盯着他身后的地下室门。阴影里有个金属货架的棱角反光,上面似乎叠着什么东西,形状像个人蜷缩着。
"表哥我......我想去整理行李。"她后退半步,脚后跟撞在门框上。
"去吧。"张桂源松开手,红丝绳上的桂花落在他手背上,"早餐记得吃完,凉了伤胃。"
卧室门虚掩着,林月反手抵上时才想起根本没有锁。晨光穿过窗户,在床垫上投下菱形光斑。她盯着床底看了三分钟,昨天躲在那里时,后脑勺贴着的地板缝里塞着根长发——褐色的,比她的头发粗。
床垫突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林月屏住呼吸跪下去,指尖摸到冰凉的金属薄片。爬出来时膝盖蹭到地板,带出半片干枯的玫瑰花瓣。
指甲片卡在床垫弹簧缝隙里,上面还沾着褐色血渍。林月用美工刀把它挑出来,发现边缘不齐,像是硬生生从手指上扯下来的。
床头柜第三个抽屉推到一半就卡住了。林月趴在地上往缝里看,纸片尖角从抽屉底板下戳出来。她抽出美工刀划开底板,一叠泛黄的纸掉在地毯上。
最上面的病历单被红笔圈出诊断结果:"间歇性暴怒障碍,伴偏执症状"。患者姓名处被撕掉了,但出生日期那一栏清晰写着"1987.09.15"——和张桂源身份证上的生日一模一样。
走廊响起脚步声。林月慌忙把病历单塞回暗格,美工刀掉在床底发出轻响。
"小月?"张桂源的声音在门外徘徊,"整理好了吗?"
林月蜷缩在床底,透过床板缝隙看见那双棕色拖鞋停在门口。阴影里,他的手指正沿着门框来回滑动,像在丈量宽度。
"我......我在找袜子。"她抓起旁边一只袜子,故意让它掉在地板上。
门外突然安静下来。林月的心脏撞着肋骨,能听见自己的血液冲上头顶的声音。三秒后,拖鞋开始有节奏地敲打地面——一、二、三......像在数数。
"我小时候最喜欢玩捉迷藏。"张桂源轻笑起来,脚步声慢慢远离,"找到藏起来的人时,他们眼睛里亮晶晶的......像受惊的小鹿。"
床底的阴影越来越浓。林月握着带血的指甲片和方晓蕾的学生证,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床头柜暗格里的病历单还微微露出一角,被红笔圈住的诊断结果在昏暗里像道血痕。
走廊里的数数声还在继续,隔着门板传进来,忽远忽近,像个永远不会结束的噩梦。[未完待续]手机在床底震动起来,屏幕蓝光透过床板缝隙映出扭曲的光斑。林月半边身子探进去摸索,手指触到手机壳上凹凸不平的花纹——是方晓蕾学生证上那个猫咪挂坠的同款图案。
电话在第三声铃响时掐断。通话记录里只有一串乱码号码,最新信息停留在昨晚十点十七分:「锁芯记住位置,第三块砖松动」。
走廊木地板发出细微呻吟。林月把手机塞进食指粗细的排水孔,听见自己的牙齿狠狠咬进下唇。床头柜暗格还敞着半寸,张桂源的病历单边缘在穿堂风里颤动,墨迹被岁月晕染成诡异的紫黑色。
"整理好了?"拖鞋声停在门外。
林月反手抹掉嘴角血迹,抓起散落在地的衣物堆到床上。镜子里那个脸色惨白的女孩正盯着她,脖颈处四道紫红指印像条褪色的项链。她突然想起阳台上那件睡衣,红丝绳蝴蝶结被风吹得翻卷时,内侧似乎绣着个「蕾」字。
门把手缓缓转动半寸。
林月抓起美工刀藏进袖口,刀尖戳进掌心的痛感让她保持清醒。床底下的阴影里,那枚带血的指甲片正躺在玫瑰花瓣旁,褐色发丝缠在她的鞋带末端,像条细小的蛇。
"我帮你把行李箱拿出来了。"张桂源站在门口,蓝白条纹睡衣领口露出半截红绳,"放在地下室楼梯口,这样好找衣服。"他身后的走廊深处,地下室门虚掩着,生锈的门闩在晨光里闪着冷光。
林月攥着美工刀的手渗出汗水。窗帘突然被风吹起,早餐盘里那个黄铜锁芯的倒影正投在墙壁上,钥匙孔的位置恰好对准张桂源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