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七年的秋天来得特别早,风里带着一股子割人的寒意,刮得黑风岭上的树叶哗哗作响。阴云跟泼翻的墨汁似的,沉沉地压在山尖上,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山道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落叶,踩上去扑哧扑哧响,混着泥泞,深一脚浅一脚的,林婉清的布鞋早就湿透了,冰冷的泥水顺着鞋帮子往里灌,冻得她脚趾头像猫咬似的疼。
她已经跑不动了。
腿肚子转着筋,突突直跳,嗓子眼又干又涩,像是吞了一把沙子。林婉清扶着旁边一棵歪脖子树,身子止不住地发抖,不是吓的,是又冷又饿,还有腿上那道被树枝刮开的口子,现在火辣辣地疼。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天蓝学生制服早就变成了土灰色,袖子撕了道大口子,露出里面冻得发青的胳膊。头发乱得像鸡窝,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沾在脸上,痒痒的。
前几天还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家里还是南京城有名的书香门第,爹是大学教授,娘是温柔娴静的大家闺秀,她自己是金陵女校的高材生。哪见过这种阵仗?都是那该死的乱兵,一夜之间,火光冲天,家里的藏书、字画,还有爹最宝贝的那块汉代玉佩,全都没了。爹把她从后门塞出去,塞给她一个用油布包着的小布包,让她无论如何要送到南边去,交给一个姓赵的先生。
“清清,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爹的声音还在耳边响,可他的人,已经……
林婉清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官兵还在后面追呢。她能怎么样?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学生,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黑风岭,除了跑,还能做什么?
风更大了,吹得树林呜呜地叫,像是鬼哭。
林婉清打了个寒颤,刚想直起身子继续往前走,忽然听到远处传来隐约的马蹄声,还夹杂着女人的哭喊和男人粗野的笑骂声。
“妈的,小娘皮,还敢跑?”
“跑啊!看你往哪儿跑!老子今天非得……”
后面的话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林婉清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想也没想,连滚带爬地躲到了路边一丛茂密的灌木后面,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她把自己缩成一团,透过灌木丛的缝隙往外看。
三个穿着破烂军服的官兵,正围着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农家女。那姑娘看着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头发散乱,脸上全是泥和泪,死死地抓着自己的领口,身体抖得像筛糠。
“军爷,饶了我吧……我家里还有爹娘……”姑娘哭得撕心裂肺。
“爹娘?老子现在就让你尝尝当娘的滋味!”一个满脸横肉的官兵狞笑着,伸手就去扯姑娘的衣服。
“不要——!”姑娘尖叫着,拼命挣扎,却被另一个官兵死死按住。
林婉清的心跳得飞快,两只手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了肉里。她想冲出去,可脚像灌了铅一样重。她能怎么办?冲出去也是被糟蹋,说不定还会把官兵引到自己这里来。爹娘的嘱托还没完成,她不能死。
可眼睁睁看着……良心上又过不去。
就在她左右挣扎的时候,手猛地碰掉了一根枯枝。
“咔嚓”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山林里格外刺耳。
三个官兵一下子停住了动作,猛地朝这边看过来。
“谁?!”满脸横肉的那个厉声喝道,眼睛像鹰隼一样锐利,直勾勾地盯着林婉清藏身的灌木丛。
林婉清的魂都快吓飞了,脑子一片空白。她看到那个官兵已经拔出了腰间的佩刀,恶狠狠地朝这边走过来。
躲不住了!
林婉清猛地站起身,拔腿就往密林深处跑。
“抓!给老子抓住她!是个学生妹!”后面传来官兵兴奋的叫喊声和急促的脚步声。
她什么也顾不上了,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前冲,树枝刮在脸上火辣辣地疼,衣服被勾住了也浑然不觉。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快跑!
可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学生妹,怎么跑得过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兵?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粗重的喘息声仿佛就在耳边。林婉清绝望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三个官兵离她不过几步之遥,脸上都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完了。
就在这时,脚下突然一空,林婉清尖叫一声,身体失去了平衡,叽里咕噜地滚了下去。幸好坡不算太陡,下面又是厚厚的落叶,她只是擦破了点皮,没有大碍。
可等她晕头转向地爬起来,往前一看——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前面是陡峭的悬崖,深不见底,只有几棵歪脖子树顽强地扎根在岩石缝里。身后,三个官兵已经追了上来,堵住了唯一的退路,脸上是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笑容。
“跑啊?怎么不跑了?”满脸横肉的官兵把玩着佩刀,一步步逼近,“小美人,没想到这荒山野岭的,还能碰上你这么个细皮嫩肉的,真是走了桃花运了。”
林婉清下意识地后退,脚后跟已经悬空。凛冽的山风从悬崖下吹上来,带着一股土腥味和寒气,刮得她睁不开眼睛。
“你……你们别过来!”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却带着一丝倔强。
“哟,还是个烈性子。”另一个官兵淫笑道,“老子就喜欢烈性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