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袭

林晚猛地从回忆中抽离，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喉咙深处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战栗而恐惧的尖叫，短促而尖锐。

仿佛被这声尖叫所召唤，一个温和得体的声音，如同鬼魅般从浓雾的边缘响起：

“遇到新的烦恼了吗？要不要和霍尔医生说说呢？”

诺伦循声望去，艾泽·霍尔医生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林晚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脸上挂着那副惯常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

“霍尔先生？”诺伦感到意外，同时一丝被打断关键询问的不快掠过心头。他知道，霍尔的出现，意味着今晚很难再从濒临崩溃的林晚口中得到更多了。

“深夜的济贫院，似乎并非理想的出诊地点。”诺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淡，“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了？”

霍尔医生仿佛没听出话中的疏离，依旧笑容可掬：“别那么严肃嘛，福尔摩斯先生。济贫院近来……气氛有些紧张，罗杰斯先生非常关心工人和孩子们的精神状态，特地聘请我来提供一些心理关怀。”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林晚，“有时看诊晚了，我也会留宿在此，就住在离孩子们不远的房间里。”

诺伦没有接话，目光转向林晚，声音平直：“林晚，你认识他吗？”

霍尔的出现似乎给了林晚一个喘息的机会，将她从恐怖的回忆深渊暂时拉回。她怯怯地点了点头，小声确认：“认、认识的……霍尔医生……会听我们说话……”

“从我初次造访济贫院开始，林晚就是我的一位小客人了。”霍尔医生自然地接过话头，语气带着职业性的温和，“诉说烦恼是心理疗愈的重要途径，而我恰好是一位非常专业的听众。”他说着，握着什么东西的手随意地晃了晃，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随后摊开手掌——是两枚绿莹莹的骰子，点数分别是30和3。

“看来我今天的运气还不错。”他微笑着说，目光意有所指。

诺伦微微皱眉：“？”

霍尔的视线饶有兴致地从惊惶的林晚脸上，移到神色冷淡的诺伦身上，最后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旁边屋檐上一闪而逝的、毛茸茸的黑色影子。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诺伦脸上，笑容加深，带着一丝探究：“您有兴趣体验一下心理治疗吗？或许能帮助您理清一些困扰？”

“不必了。”诺伦拒绝得干脆利落，“我还有事在身。”

“真遗憾。”霍尔医生耸耸肩，语气听不出多少惋惜，“如果您改变主意了，随时欢迎加入我们寻找内心平静的旅程。”他转向林晚，伸出手，“走吧，林晚。”

林晚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用力抓住了霍尔医生伸出的手。在离开前，她回头飞快地看了诺伦一眼，声音细若蚊蝇，带着浓重的愧疚和无奈：“对不起……霍尔医生……能帮我……” 话音未落，她便急切地、几乎是拽着霍尔医生的衣袖，催促着他快步离开。两人的身影迅速被济贫院主楼门内更深的黑暗所吞没。

浓雾，随着他们的离去，似乎又开始悄然消散。

诺伦站在原地，望着林晚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这个女孩身上背负的秘密，比想象中更加沉重和黑暗。她手臂上的伤痕、对手术台的恐惧、与融蚀怪物同源的缝合痕迹……

雾气渐薄，后半夜与凌九约定的地下室探查行动即将开始。诺伦深吸了一口带着残余湿冷的空气，压下心头的疑虑。他需要保存精力，迎接那隐藏在济贫院地底深处的、未知的黑暗。

——————————

咣——咣——

单调而沉重的敲击声在意识深处回荡。凌九知道自己在梦中。有人，或者说某种存在，正踏着下水道中冰冷的金属管道，一步一步，带着粘稠的回响，向他逼近。

模糊的视野里，一个熟悉的身影冲破污浊的黑暗，向他飞奔而来。她一把抓住他的手，掌心冰凉，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拽着他向前狂奔。焦急的呼喊声在空旷的下水道里显得格外清晰：“跑！快跑，凌九！快跑！”

在他们身后，黏稠的、如同活体沥青般的黑色怪物蠕动着，汇聚成令人窒息的浪潮，紧追不舍。它们没有清晰的形态，只有翻滚的黑暗和滴落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粘液。

“姐姐，那些是什么？姐姐？”凌九的声音带着恐惧和茫然。

“不要问！快跑，凌九！”凌八的声音紧绷，没有丝毫解释的余地。

怪物越来越近，带着令人作呕的甜腥腐臭味。冰冷的、湿滑的触须几乎要触及凌九的后颈。前路被堵死，他们被逼到了某个巨大管道的断裂边缘，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只是个来自贫民窟的小孩罢了！什么都不懂！绝不会对你们造成任何威胁……”凌八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绝望的哀求，试图将弟弟挡在身后。

凌九按照姐姐最后的眼神指示，抱着瑟瑟发抖的布朗，不顾一切地沿着锈蚀的管道向下爬去。

“求求你们……”凌八的哀求声戛然而止，像被无形的利刃切断。

在声音消失的瞬间，凌九惊恐地抬头——他熟悉的剪影，从高高的管道断裂处直直坠落。她的手中，仍死死抓着半截鲜艳的红色缎带。那是凌九攒了一年辛苦得来的钱，亲自为她挑选的生日礼物。凌九从未见过亲生父母，姐姐是他唯一的依靠，是他整个世界的支点。而此刻，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坠落，坠落……

然后，重重地砸在下水道污秽的地面上。

没有血肉飞溅的闷响，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的爆鸣，凌八的身体竟然像一尊质地坚硬的塑像，在撞击中四分五裂，散落成大小不一的、冰冷僵硬的碎块。

……塑像？为什么是塑像？！

这个荒谬恐怖的念头刚升起，凌九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姐姐坠落前的位置。

一个娇小的、熟悉的身影静静站在断崖边缘。她头上白色的眼罩脱落了，露出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手中，正握着那半截染血的红色缎带。

“不……不会的……”凌九的血液瞬间冻结，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嘶鸣。

诺伦被一阵尖锐到近乎凄厉的鼠啸声惊醒。他猛地翻身坐起，点亮了床头的煤气灯。

昏黄的光线下，布朗正焦躁地在床头柜上打转，小小的身体炸着毛，发出持续不断的“吱——！吱吱！”尖叫。

“……布朗？”诺伦的声音带着睡意的沙哑，“你怎么自己来了？”他微微蹙眉，“我不是凌九，听不懂你的意思。”他望向窗外，淡淡的白雾弥漫，窗外的建筑轮廓在雾气中模糊、扭曲，如同一尊尊矗立在荒芜墓园中的无名石像。

就在这时，房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被推开了一条黝黑的缝隙。深夜阴冷的风裹挟着雾气，无声地灌入房间。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从靠墙桌椅的阴影中骤然窜出！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瞬息之间已袭至诺伦面前！

一点寒芒在灯光下乍现，一柄短小的利刃，反射着冰冷的光泽，清晰地映出了诺伦略显错愕的面容。

凭借惊人的敏捷，诺伦在千钧一发之际侧身闪避。刀锋带着寒意擦过他的衣襟。他终于看清了袭击者——是凌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