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0, 罗杰斯蜡像馆,前厅
三人返回前厅。黛诗缇丝依旧坐在前台后,姿势与他们离开时一模一样,脸上挂着那凝固的甜美笑容,仿佛一尊真正的蜡像。
“黛诗缇丝小姐,”诺伦上前一步,试探着开口
“能否借用一下电话?我们与朋友失去了联系。”
黛诗缇丝纹丝不动,毫无反应。
“这家伙怎么一直发愣?”凌九不耐烦地凑近,伸手在她空洞的眼前晃了晃,又故意朝她做了几个极其夸张的鬼脸
“咧——哈!蠢猪!丑八怪!”
黛诗缇丝依旧毫无反应,连眼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
诺伦的心沉了下去,他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打量:“之前门厅光线太暗没看清……现在仔细看,她似乎……真的只是一尊蜡像。”
他注意到对方皮肤在灯光下那种毫无生气的、细腻但冰冷的光泽,以及关节处微不可察的接缝痕迹。
“蜡像?!”凌九惊叫出声,声音在死寂的前厅里格外刺耳,“可她之前不是还活灵活现地跟我们说话吗?还定了那些破规矩!”
艾泽饶有兴致地绕着“黛诗缇丝”走了一圈,指尖在距离蜡像皮肤几毫米处虚划着
“能让死物活过来的神秘学术式可不少呢,光我知道的就有好几种。要不要我现场给你露一手啊?亲爱的?”
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天气。
诺伦感觉一阵无语。他严重怀疑艾泽这突然增加的“亲爱的”使用频率,完全是在报复黛诗缇丝之前那句“小甜心”。
这位传奇守密人……有时候真是幼稚得可以。
“喂!少给我装死!”凌九被艾泽的话和眼前的诡异弄得有些烦躁,忍不住伸手想去推那蜡像的肩膀。
“嘻嘻……”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恶作剧般笑意的低语,毫无预兆地从角落的阴影里传来!
几乎同时,一道模糊的黑影从凌九视线死角猛地窜出,狠狠推了他一把!
“什么声音?!喂!”凌九猝不及防,身体失去平衡,踉跄着直直撞向端坐的“黛诗缇丝”蜡像!
就在他触碰到蜡像冰冷躯体的瞬间,一股难以抗拒的、粘腻而强大的吸力猛地传来,凌九感觉自己仿佛撞进了一滩冰冷的、粘稠的沼泽。
“唔!谁、谁在推我?!”他惊恐地挣扎,条件反射地想把手抽回来。
然而,当他终于摆脱那股吸力,踉跄后退几步站稳时,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掌心赫然紧紧攥着一截冰冷、湿滑、散发着淡淡蜡油和奇异腥臭的——蜡像制成的肠子
那肠子的断面呈现出令人作呕的蜂巢状结构,仿佛里面曾塞满了东西。
“啊啊啊啊啊——!!!”凌九的惨叫声瞬间撕裂了蜡像馆的死寂!
“吱吱吱吱!!!”他口袋里的布朗也发出了惊恐欲绝的尖鸣!
凌九低声咒骂,声音带着懊悔:“圣母在上,当初我就不该偷早川小姐的私房钱……”
“不许碰,不许碰……” 一个微弱、断续的声音不知从何处飘来,带着孩童般的执拗。
紧接着是另一个声音,透着痛苦:“痛,好痛……”
咔咔,咔,咔,咔……
规律而缓慢的关节扭动声,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突兀地从黛诗缇丝的身体内部响起。
她原本甜美的脸庞此刻僵硬得如同面具,眼珠在眼眶里疯狂转动,视线毫无焦点,咧开的嘴角扯出一个非人的弧度。
“不可触碰蜡像。” 她的嘴唇开合,吐出冰冷的字句,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生锈齿轮在摩擦。
“蜡像馆规则一:不可触碰蜡像。” 她再次重复,声音毫无起伏。
然后,那诡异的笑容加深了,眼珠猛地定住,直勾勾地看向凌九:“现在已经被打破了哦。小甜心们啊,真是太不小心了。”
“你,你使诈!”凌九的声音因紧张而拔高,“刚才明明是有人推我!”
“哎呀呀,哎呀呀。”黛诗缇丝歪了歪头,动作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娇俏,“狡辩的小老鼠一点都不乖~” 她的语调甜腻得如同裹了糖霜的毒药
“不仅不乖,还好粗鲁哦~人家明明在好好睡觉,你们却把人家的肚子都掏空了。”她低头,用纤细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空洞的腹腔。
“人家现在肚子空空,好害羞呢~”
她娇俏地朝三人眨了眨眼,那眼神空洞得不含一丝人气:“那么,粗鲁的客人们……”
“欢迎来到我们的乐园。”
话音未落,她腹腔中那簇原本微弱的烛火猛地窜高,炽烈的光芒瞬间吞噬了她的身体。如同融化的蜡烛,她的轮廓在火光中扭曲、变形,最终化为一滩冒着热气的、半透明的油蜡,在地板上缓缓流淌。
几乎同时,蜡像馆内所有的光源齐刷刷熄灭。浓稠如墨的黑暗如同舞台的绒布幕布,沉重地垂落下来,淹没了所有色彩。
咚——咚——咚——
沉重的钟声不紧不慢地敲响了十二下。午夜已至。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细碎而密集的摩擦声在死寂中变得无比清晰,仿佛无数只脚在蜡质的地板上拖行。
当诺伦和凌九的瞳孔勉强适应黑暗时,才发现那些原本静止的蜡像,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将他们围在了中央,密不透风。
咯咯咯咯……
诡异的笑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拖长的、毫无生气的声调在空旷的陈列室里层层叠叠地回荡:
“嘻嘻嘻嘻……”
“吃掉,通通吃掉!!!”
黛诗缇丝那带着哭腔的声音也从某个蜡像堆里飘出:“呜呜呜……把人家的肠子还来——”
凌九下意识地将手里攥着的一截冰冷油腻的东西朝声音方向抛去:“喏,还给你!”
“塞不回去了……呜呜呜……”那声音委屈地呜咽着。
“艾泽!”诺伦的声音低沉而急促。
“好好好——”艾泽的声音带着惯常的、有点懒洋洋的无奈。
“叮当。”
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响起,异常清晰。周围的蜡像动作猛地一滞,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按下了暂停键。
“叮当。”
第二声。艾泽抽了口气,几乎微不可闻地嘀咕:“好险好险……”
诺伦的余光瞥见艾泽指尖还残留着骰子旋转的虚影,以及一个凝固的数字:42。
艾泽抓住诺伦和凌九的手腕,毫不犹豫地朝一个看似绝无可能的角落冲去。
奇怪的是,那些凝固的蜡像仿佛成了真正的死物,他们三人竟在包围圈中硬生生挤出了一条曲折的缝隙。
直到艾泽拉着他们蜷缩进一个布满管道阴影的角落,那些蜡像才如同被重新上紧了发条,重新活动起来,开始漫无目的地、僵硬地四处搜寻。
冰冷的蜡质手臂好几次几乎擦过诺伦的头顶,带着一股油脂和灰尘混合的怪异气味。凌九屏住呼吸,身体绷紧。诺伦能感觉到自己掌心渗出的冷汗。
只有艾泽,似乎笃定了蜡像找不到他们,完全不担心的样子。
蜡像们手拉着手,摇摇晃晃地穿过昏暗的廊道,不成调的童谣在死寂中飘荡:
“老查理在哪里都找不到他的虎斑猫~”
“他哭啊哭啊直到自己也消失掉~”
“消失掉~”
歌声远去,留下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诺伦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呼……暂时躲过去了。”
凌九把头埋在膝盖间,声音闷闷的,充满了自责:“都怪我……是我太不小心了,害大家身处险境……”
“不必苛求自己。”诺伦的声音平静无波,“普通人对异常事件缺乏警惕很正常,更何况你还只是个孩子。”
“真羡慕你们。”凌九抬起头,眼圈微红,声音里带着压抑的苦涩
“我讨厌做普通人。普通人真没用。既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也帮不了别人……就像我一样,只能看着林晚从我面前……”
他猛地吸了吸鼻子,用力抹了把脸,自嘲地笑了笑:“哎,说那些没用的做什么。和你们在一起久了,我也变得不正常了,哈,哈哈。”
“凌九……”诺伦看着他,眼眸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艾泽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带着一种兄长般的温和,揉了揉凌九乱糟糟的头发。“难怪你一直闷闷不乐,是在责怪自己吗?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他蹲下身,与凌九平视,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淡去,眼神是少有的真诚,“在真正的灾厄面前,不管是守密人,还是流落街头的乞丐,都没有任何区别。我们都很渺小。”
诺伦默然注视着艾泽。他对小孩子,似乎有种本能的温柔。
艾泽的笑容重新浮现,带着点狡黠:“就算是我,也有很多东西还需要向你这位‘街头生存大师’请教呢。”
他说着,顺手把诺伦怀里一直安静得像挂件的煤球捞过来,不由分说地塞进凌九僵硬的手臂里
“小老鼠,你应该不怕猫吧?”
凌九抱着突然入怀的、毛茸茸又沉甸甸的黑猫,愣了一下,对上艾泽带着鼓励笑意的眼睛。
“艾泽……”凌九的声音有些哽咽,但嘴角终于艰难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你安慰人的水平也不怎么样嘛。不过……”他低头,把脸埋在煤球温热的皮毛里,声音闷闷的
“还是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