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硝烟和内脏破裂后散发的甜腥恶臭,如同实质般粘稠地淤积在废弃工厂的空气中。
三人站在一片狼藉的战场中央,脚下是姿态扭曲、渐渐冰冷的尸体。每个人都浑身浴血,狼狈不堪,汗水、血水和灰尘在脸上糊成一片。
赫尔墨斯正沉默而高效地穿行在尸堆间,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精准。他俯身探颈,手指按压脉搏,墨绿色的眼眸锐利地扫过每一处可能的生命迹象——这是确保现场除了他们三人,再无活口的必要程序。
确认完毕,他才长长地、近乎无声地呼出一口气,紧绷的肩线微微放松。他的双手已被粘稠的鲜血浸透,深色大衣上溅满了难以辨认的污秽体液,玛拉利切斯紧皱着眉头,根本无法从这骇人的外表直接判断他是否受伤,伤得有多重。
做完这一切,赫尔墨斯才将目光转向玛拉利切斯和科尔。他拖着略显疲惫却依旧平稳的步伐走过来。
科尔因为过度担忧老板的安危,刚才一直下意识地站在玛拉利切斯身前,此刻却恨不能缩到地缝里去——他两手空空
“我……我很抱歉!” 科尔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头深深埋下去,几乎要折断脖子,“我把枪……丢在逃跑的路上了!备用的弹药……也……也全都打光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浸满了绝望。
玛拉利切斯太明白这种感受了。这孩子此刻脑子里肯定在疯狂计算:那把定制步枪的价值、那些特制弹药的价格……然后绝望地发现,在这吃人的都市,他自己的贱命可能连这把枪的零头都抵不上
“你把枪丢掉了?” 赫尔墨斯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听不出喜怒,“在委托中断、被迫撤离的时候?”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科尔猛地抬头,又迅速低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
“他们人太多了!像潮水一样!我……我应付不过来!枪……枪也在爆炸里被炸坏了!” 他语无伦次地解释着。
玛拉利切斯在心里啧了一声,有点庆幸自己第一次搞砸时没这么丢人。不过……他会原谅这小鬼的。
毕竟,眼前这一幕,对任何一个在边境长大的人来说,都太过匪夷所思了。
“冷静点,科尔。” 赫尔墨斯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温和,“把头抬起来。看着我。”
在赫尔墨斯的要求下,科尔僵硬地、如同提线木偶般站直了身体。他紧闭着眼睛,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脸上是一副做好了迎接最严厉审判、甚至被当场抛弃也毫无怨言的“视死如归”表情。
“你说……爆炸?” 赫尔墨斯上前一步,完全无视了科尔满身的血污,双手猛地抓住科尔的肩膀,“你受伤了吗?!”
“没、没有……” 科尔被这突如其来的紧张吓了一跳。
“真的?!” 赫尔墨斯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和急促。
他根本不等科尔回答,那双沾满鲜血的手就迅速而有力地捏了捏科尔的胳膊,感受肌肉和骨骼的状态,随后又顺势拍按他的腹部、胸腔,甚至快速检查了他的双腿,动作专业而急切,像是在确认一件易碎品的完整性。
“呼——” 确认科尔真的没有明显内伤或骨折后,赫尔墨斯才长长地、真正放松地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吓我一跳……”
爆炸的冲击波最易造成隐性的内伤,而像科尔这种性格温吞、习惯忍耐的菜鸟,往往最容易忽略自身的伤痛,直到为时已晚。也难怪赫尔墨斯反应这么大
科尔那满心的愧疚和恐惧,此刻被巨大的困惑彻底淹没了。从始至终,赫尔墨斯非但没有一句责备,那双墨绿色的眼睛里此刻竟闪烁着一种……近乎欢喜的光芒?!
亮晶晶的,像是随手买了一张最便宜的彩票,却意外刮出了头奖。该死,他是吃星星糖了吗?
“我还以为……” 赫尔墨斯的声音里充满了抑制不住的、纯粹的欣喜,他甚至轻轻拍了拍科尔的肩膀,“要花上更多时间才能教会你这件事呢!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您……您说什么?” 科尔彻底懵了。
“委托中断的时候当然要逃跑啦!” 赫尔墨斯理所当然地、甚至带着点欢快的语调宣布,仿佛在分享一个天大的喜讯,“枪什么的?该丢就丢!”
他做了个潇洒的“扔掉”手势,“不然多碍事啊!逃命的时候,当然是越轻便越好!”
然后,他微微歪头,嘴角扬起那抹科尔无比熟悉的、轻飘飘却在此刻显得无比耀眼的笑意,对着这个第一次经历“弃械求生”的少年,清晰地说出了那句玛拉利切斯早已听腻、却每次都能撼动人心的话:
“人的性命,和武器的价钱相比——” 他顿了顿,墨绿色的眼眸如同最纯净的翡翠,清晰地映照着科尔呆滞的脸庞,每一个字都像温暖的钟声,敲碎冰冷的边境法则:
“当然还是命更重要了呀~”
“……诶?” 科尔彻底石化,眼睛瞪得溜圆,嘴巴无意识地张开。
“噗——!” 一旁的玛拉利切斯实在没憋住,看着科尔那副仿佛被雷劈中的滑稽表情,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好吧,好吧,他承认,自己之前是故意忽略了科尔在这方面的困惑。他把这当成一种前辈的恶趣味——看着新人被小老板这套“离经叛道”震碎三观,实在是他玛拉利切斯难得的娱乐项目。他早就等着看科尔惊讶得下巴掉地上的精彩瞬间了。
但他万万没想到——
科尔下一秒,就在这弥漫着浓烈死亡气息的尸堆旁,当着浑身浴血、煞气未消的玛拉利切斯,和那个刚刚宣布“人命至上”、此刻还沾着敌人脑浆的赫尔墨斯——
毫无征兆地、放声大哭起来
那不是恐惧的哭嚎,而是某种长久压抑的堤坝彻底崩溃的洪流。委屈、后怕、自我否定、难以置信、以及被巨大温暖彻底包裹后的无所适从…… 所有的情绪像开闸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他也觉得这哭声不合时宜到了极点,羞耻感让他更加崩溃。他顾不得自己手上还沾着敌人的血污和自己的鼻涕眼泪,徒劳地、一抽一抽地用手背胡乱抹着脸,结果除了把一张小脸糊得更加惨不忍睹之外,毫无作用。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瘦弱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玛拉利切斯瞬间慌了手脚,刚才那点幸灾乐祸荡然无存,只能笨拙地、手忙脚乱地在旁边试图安慰
“喂喂!别、别哭啊!哭鼻子精!至于吗?!小老板又不是为了看你鼻涕泡才说那些话的!”
“呜……嗯……” 科尔抽噎着,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我……第一次……听人说……这种话……” 这简单的一句话,却道尽了他在边境从未感受过的、对个体生命价值的最高肯定。
“所以说——喂!赫尔墨斯!” 玛拉利切斯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扭头求助,额角急出了汗,“你也别光看着!快来帮忙!你知道我最不擅长对付这种场面!”
他这辈子就没学过怎么哄哭包!
“诶?” 赫尔墨斯眨了眨眼,用一块还算干净的布擦着手上的血污,脸上也露出了罕见的、带着点茫然的无措,“我……我也不擅长啊……”
他试探性地伸出刚擦干净一点的手,犹豫地问:“要怎么做?……摸摸他的头?像这样?” 他小心翼翼地、带着点研究精神般地,轻轻碰了碰科尔沾满血污和泪水的头发。
两个在枪林弹雨中如鱼得水的家伙,此刻却被一个哭崩的少年弄得手足无措,笨拙地围着科尔,一个语无伦次地干巴巴安慰,一个小心翼翼的像对待精密仪器般尝试着“摸头疗法”。这场面,在满地尸骸的映衬下,荒诞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情。
折腾了好一阵,科尔的嚎啕大哭才渐渐平息,变成小声的抽泣。他抬起那张被眼泪、血污和灰尘糊成花猫的脸,红肿的眼睛看了看手忙脚乱的玛拉利切斯,又看了看一脸无辜加茫然的赫尔墨斯。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嗓子因为哭得太狠而完全嘶哑,发出的声音像是坏掉的磁带在摩擦,根本不成语句。他只好懊恼地、带着点残留的哽咽,再次闭上了嘴。
“对了,玛拉利切斯——” 赫尔墨斯像是想起了什么,那双墨绿色的眼睛转向玛拉利切斯,带着一丝刚“学会”新技能的跃跃欲试,沾着点血渍的手自然地就抬了起来
“——想都别想!” 玛拉利切斯反应极快,在赫尔墨斯的手碰到自己头发前零点一秒,猛地一个后撤步。
锐利的眼神如同刀子般狠狠瞪了过去,脸上写满了“你敢碰老子试试”的威胁,瞬间浇灭了小老板那点刚萌芽的“关怀”意图。
开什么玩笑!他可不需要这种黏糊糊的安慰!
庆功时,艾泽难得没哼小曲,而是盯着窗外锈火镇的酸雨发愣。玛拉利切斯吐槽他“小老板又在想什么鬼主意,不会摸头还没摸够吧”,艾泽却笑着递出一个崭新的金属小盒,里面是刻着“阈限”二字的徽章,分给玛拉利切斯和科尔:“以后这就是你们的‘身份证明’啦,万一我不在,拿着它也能在几个老客户那说上话。”
玛拉利切斯只觉得老板又在搞形式主义,骂了句“多此一举”,却没注意艾泽说“我不在”时,墨绿色眼睛里闪过的一瞬认真
“是啊,只是形式主义而已,但很有仪式感不是吗?”
“仪式感个鬼啊,不要浪费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