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
诺伦仍被艾泽记忆里那片粘稠的血色沼泽包裹着,浓重的血腥味仿佛已渗透进他的感官纤维,挥之不去,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与灰烬的味道。
此刻,他似乎终于剥开了那层总是挂在艾泽脸上的、如同精致假面般的虚无微笑,窥见了其下那片被现实反复犁过、寸草不生的荒芜废墟。
他右眼中的银之匙不受控制地泛起冰凉的微光。他没有试图去搀扶那个跪在地上、仿佛灵魂已被彻底掏空、只剩一具空壳的艾泽,只是沉默地、近乎机械地俯身,拾起了那枚由科尔年轻生命与纯粹灵魂换来的、冰冷刺骨的钥匙。
安慰?任何语言在这接踵而至的、将人性与希望彻底碾碎的现实面前,都显得无比苍白、虚伪,甚至是一种亵渎。
此时,赫伯特身上那只诡异的双头猫徽记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牵引着他的身影向通道深处某个方向如水波般隐去,最终彻底消失于阴影,只留下无尽的、冰冷的嘲弄在空气中弥漫。
诺伦将钥匙插入锁孔,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在此刻听来如同丧钟。
——这就是最后一步了。
通往……也许是更深的绝望。
然而,几乎在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的瞬间,一股异常的空间波动如同濒死心脏的最后抽搐般扩散开来。
赫伯特从未想过放过他们。这最后的“生路”,本身就是陷阱最恶毒的部分。
果不其然,熟悉的、带着腐坏甜腻气息的紫色烟雾开始无声地弥漫,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仿佛利爪在刮挠着世界骨架的声响,地狱犬那不可名状的、由纯粹恶意与因果构成的扭曲身影,再次于虚空中凝聚、显形。
他们所做的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
一股巨大的、足以压垮脊柱的无力感攫住了诺伦,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如同身旁那尊名为艾泽的雕像一样,仿佛已接受了这早已被书写好的、注定的结局。
然后——
一道身影,带着一种耗尽一切的决绝,踉跄却坚定地挡在了地狱犬那撕裂空间的利爪之前。
是弗朗西斯。
“我会用最后的力量开启一次隧道,把它引走……”她的声音异常平静,那是一种燃尽所有希望后的、死水般的坦然,“快逃吧。”
她转过身,不再看他们,而是直面那吞噬了她所爱之物的恐怖源头,轻声低语,如同投入深渊的最后一块石子,带着解脱:
“原来我一直在伤害的,是我最想拯救的人”
“莉莉……我来陪你了……”
话音未落,尚未完全失去生命力的弗朗西斯与咆哮着的地狱犬,一同被骤然亮起的、吞噬一切的光芒彻底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当啷。”
钥匙从诺伦彻底失去力量的手中滑落,清脆的声响在死寂的通道中反复回荡,格外刺耳。
“……就算逃出去了,”艾泽的声音干涩得像两块磨石在摩擦,他依旧低着头,凌乱的长发如同帷幕般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这……还能被称为胜利吗?”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眼中是一片被彻底烧灼过的、连余烬都不复存在的死寂荒原。
“让我死在这里吧。”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局。
而是比死亡更残忍的刑罚。
“……不。”诺伦低垂着头,紧握的双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声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但当他再次抬起头时,那双异色的眼瞳中,竟燃起了一种决绝的、近乎癫狂的、要将最后一切都押上的火焰。
“还有一个机会。”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淬火的刀刃,斩开了凝固的绝望。
“银之匙……能穿越时空。”
他看向艾泽,一字一句,如同在荒原上立下誓言:
“你愿意和我……放手一搏吗?”
艾泽呆呆地抬起头,空洞的目光望向诺伦。就在这一刻,诺伦怀中的银之匙前所未有地爆发出璀璨的银辉,如同超新星爆发般瞬间充盈、吞没了整个昏暗、绝望的空间。
一股难以言喻的、深入灵魂的链接在两人之间强行建立,诺伦清晰地感受到了艾泽那深不见底的绝望、虚无,与那一丝微弱却如同风中残烛般、始终未曾完全熄灭的……不甘,如同决堤的洪流般向他涌来。
此刻,他们的灵魂,在绝望的深渊底部,产生了真正的、痛苦的共鸣。
在夺目的、几乎要灼伤灵魂的银光中,诺伦向艾泽,也向这不公的、充满恶意的命运,发出了最后的战书:
“让我们——回到过去。”
他的声音坚定,如同劈开永恒黑暗的第一道闪电。
“改变这一切。”
“单单是回到过去还不够,”诺伦的声音在奔流的银光中显得异常冰冷而清晰,他凝视着眼前再次凝聚的、象征着绝对绝望的紫雾,“我们必须摆脱地狱犬的追赶,否则一切将毫无意义,只是重复这场屠杀。”
他转向艾泽,眼神锐利如即将离弦的箭矢:“艾泽,你能做到吗?用你的骰子,扭曲它的因果”
艾泽的脸上露出了近乎绝望的、崩溃的神情,那是一种深知自己在挑战世界根基的无力
“想要强行改变一个因果律本身的造物……这根本是悖论。”
他的声音干涩得如同龟裂的土地,“成功的概率……无限趋近于零。”
“诺伦,你知道吗?”他看着诺伦,目光复杂
“我的能力,是一套属性面板,只要骰出点数低于面板就可以生效的因果律武器。但改变他人命运后,我就会在睡梦里体验他人原本的人生”
“虽然梦境的内容会逐渐遗忘,但情感不会”
“我在那噩梦中,看到了因果本身冰冷、强大的自我修正倾向。”
“有些人即使被救了一时,也救不了一世,被改变的命数终会向原本的轨迹靠拢。而救下的人也会在下一场死劫中死去……”
他顿了顿,看着诺伦眼中那簇在绝对黑暗中依旧不肯熄灭的、疯狂的火苗,又看向身后那片承载了太多牺牲与泪水的、令人窒息的空寂。
最终,一抹混合着极致疯狂与彻底释然的、近乎破碎的苦笑,在他惨白的嘴角绽开。
“但……我们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不是吗?” 这声音轻得像叹息,却重得像整个世界的重量。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手,那枚莹绿色的、承载着他命运与痛苦的骰子,被决绝地、义无反顾地抛向空中——
“叮当!”—— 99。失败。
“叮当!”——96。失败。
“叮当!”——98。失败。
“叮当!”——97。失败。
…………
骰子一次次落下,冰冷的数字无情地昭示着必然的失败,嘲笑着他们的挣扎。
每一次重掷,都像是在活生生抽取艾泽的灵魂与生命力。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成死灰,最令人心悸的是,浓稠如墨、仿佛承载着世间所有哀伤的融蚀痕迹,开始顺着他苍白的眼角蜿蜒流下,如同两道绝望的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