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圈的永夜已经持续了七十二天。玨今蜷缩在量子对撞机的冷却管道旁，哈出的白气在护目镜上凝成霜花，又被头盔内置的加热系统瞬间蒸成白雾。主控室的警报声像钝锯般反复切割着寂静，红色的应急灯在冰原上投下跳动的光斑，将他的影子拉得比远处的极光还要扭曲。
“玨博士，B区超导线圈的量子隧穿效应超过安全阈值！”通讯器里传来林昭明教授嘶哑的声音，夹杂着设备过载的尖啸，“再不想办法关停，整个对撞机都会变成维度筛子！”
玨今咬碎嘴里的能量棒，金属箔包装的碎屑卡在牙缝里。他抬手抹了把冻得发麻的脸颊，手套内侧的银纹突然发烫——这是三天前开始出现的怪事，每当对撞机功率突破临界点，手腕内侧就会浮现出蛛网般的银色纹路，像某种活物在皮肤下游动。
“教授，冷却系统在十七分钟前就彻底失效了。”他踹开被冻住的检修门，寒气裹挟着液态氮的刺鼻气味灌进呼吸道，“现在只能手动切断三号反应炉的能量回路，给我争取三分钟。”
对撞机核心舱像一头搁浅在冰原上的金属巨鲸，三十六条超导线圈环绕着直径五十米的真空腔体，此刻正发出低沉的嗡鸣。玨今踩着结冰的金属梯向上攀爬，每一步都让梯架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他的靴底在覆冰的踏板上打滑，右手下意识抓住裸露的电缆，瞬间被四万伏特的感应电打得手臂发麻。
“还有九十秒。”林教授的声音突然卡顿，通讯器里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电流声，“玨今，记住我昨天说的——如果发生异常，立刻销毁所有实验数据，尤其是……”
话音戛然而止。玨今抬头时，正看见主控室的方向爆发出一团刺目的蓝光。那不是设备过载的电弧，而是某种液态的光，像融化的蓝宝石顺着冰原的裂缝流淌，所过之处的积雪都在瞬间汽化，露出下面青黑色的永久冻土层。
他突然想起三天前的深夜，自己在整理对撞机的粒子轨迹图时，发现了一组无法解释的异常波动。那些波峰呈现出完美的分形结构，放大到任何倍数都能看到相同的锯齿状纹路，就像某种藏在物理法则深处的密码。当他把这事告诉林教授时，老人生平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恐惧的表情。
“那不是我们这个维度的东西。”当时教授把自己锁在资料室，隔着厚重的合金门传来模糊的声音，“三大集团十五年前就发现过类似的波动，他们把这东西叫做‘上帝的指纹’，现在看来……”
金属梯突然剧烈震颤。玨今低头，看见真空腔体的表面正渗出蛛网状的蓝光，那些光线在冰面上汇聚成旋转的漩涡，中心隐约能看到破碎的星图。他的心脏猛地收紧——那漩涡的形状，和自己手腕内侧的银纹一模一样。
“还有三十秒！”他嘶吼着爬上最后一节梯架，手指扣住反应炉的手动拉杆。就在这时，对撞机的外壳突然像纸片般向内凹陷，一道肉眼可见的裂缝出现在真空腔体中央，裂缝里涌出的不是空气，而是某种粘稠的黑暗，像被打翻的墨汁般吞噬着周围的光线。
玨今的视网膜上突然炸开一片数据流。他看见无数个自己在不同的时空节点做出不同的选择：有的按下了紧急关停按钮，导致整个北极圈被维度风暴夷为平地；有的转身逃离，却在冰原上被自己的影子吞噬；最清晰的那个画面里，他正将手掌按在那道裂缝上，银纹与黑暗相互渗透，像两团纠缠的星云。
“这是……预知？”他的手指在拉杆上迟疑了半秒。林教授的警告、手腕发烫的银纹、视网膜上的未来画面，这些碎片突然在脑海里拼合成一个可怕的结论——这场事故不是意外，而是某种存在在刻意引导。
裂缝突然扩大，黑暗中伸出无数根银色的触须，像在邀请他靠近。玨今的呼吸停滞了，他“看”到触须上刻印着与三大集团徽标相同的基因序列，那些螺旋状的符号正在缓慢旋转，组成一句他从未学过却能瞬间理解的文字：
“观测者，欢迎回家。”
警报声突然变调，从尖锐的嘶鸣转为低沉的嗡鸣。玨今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将自己向前推，手掌不受控制地朝着裂缝伸去。当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片黑暗时，他猛地咬住舌尖，剧痛让视网膜上的未来画面瞬间消散。
“去他妈的预知。”他嘶吼着拽下头盔，任凭刺骨的寒风灌进喉咙，“老子是科学家，不是神棍！”
手动拉杆在他的全力拉扯下发出断裂的脆响，反应炉的能量指示灯从猩红跳转为死寂的灰黑。裂缝的扩张骤然停止，那些银色触须像被烫到般缩回黑暗中，只留下真空腔体表面缓缓褪去的蓝光。
玨今瘫坐在梯架上，心脏狂跳得像要冲破肋骨。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银纹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只在皮肤下留下淡淡的灼热感。冰原上的蓝光正在消退，露出主控室废墟里挣扎的人影——林教授正趴在倾斜的操作台旁，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数据盘。
“把这个带走！”老教授用尽最后力气将数据盘扔过来，金属圆盘在冰面上滑出一道弧线，“三大集团的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他们要的不是数据，是……”
一声沉闷的爆炸声打断了他的话。玨今看见一枚火箭弹拖着尾焰从云层里钻出，精准地命中主控室的残骸。冲击波将他掀下梯架，落地时肋骨传来钻心的疼。他在翻滚中抓住了那个数据盘，金属表面还残留着林教授的体温。
浓烟中走出六个穿着黑色作战服的人影，头盔面罩反射着未散的蓝光。玨今认出他们胸前的徽标——三大集团联合安保部队的骷髅与天平，那是北极圈内除了科研人员外，唯一被允许携带重型武器的势力。
“找到幸存者了。”为首的人举起步枪，瞄准镜的十字准星落在玨今的胸口，“确认身份，玨今，量子物理研究员，编号734。”
玨今蜷缩在冰坑里，数据盘被他死死按在冻土里。他的视网膜上再次闪过画面：如果现在反抗，子弹会贯穿他的心脏；如果投降，数据盘会被搜走，而他会被带回某个秘密基地，成为三大集团研究银纹的活体样本。
“放下武器，接受检查。”作战服的扩音器发出机械的指令。玨今的目光越过他们的肩膀，看见对撞机的裂缝并没有完全闭合，一道微弱的蓝光仍在腔体深处闪烁，像只窥视着猎物的眼睛。
他突然想起林教授资料室里的那句话，写在一本泛黄的笔记扉页上，笔迹潦草得像是在极度恐惧中写下的：
“当量子开始说谎，现实就成了最脆弱的幻觉。”
玨今猛地向侧面翻滚，子弹擦着他的肩胛骨飞过，在冰面上炸开一团雪雾。他抓起一块冻得坚硬的冰砖，用尽全身力气砸向最近的作战服面罩。趁着对方短暂的混乱，他转身冲向对撞机的残骸，背后的枪声像雨点般密集。
真空腔体的裂缝在他靠近时再次扩张，黑暗中伸出的触须这次不再是邀请，而是像藤蔓般缠绕住他的脚踝。玨今摔倒在地，数据盘从手中飞出，在冰面上滑向那群黑衣人。
“不！”他嘶吼着去抓，指尖却只捞到一把冰冷的雪。就在这时，手腕的银纹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那些缠绕他的触须瞬间绷紧，将他猛地拽向裂缝中心。
失重感在刹那间攫住了他。玨今看见自己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皮肤下的血管与银纹交织成发光的网络。黑衣人的枪声变得遥远而模糊，他的意识正在被拉入一个更深的维度——那里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无数个旋转的量子态，每个态里都有一个不同的世界。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为首的黑衣人弯腰捡起数据盘的瞬间。那人摘下头盔，露出一张被银色纹路覆盖的脸，左眼的虹膜里，映着和裂缝中同样的星图。
“我们找了你很久，观测者。”那张脸的嘴唇没有动，声音却直接在玨今的脑海里响起，“现在，游戏开始了。”
黑暗彻底吞没他之前，玨今终于明白手腕上的银纹是什么——那不是标记，而是钥匙。而他刚刚打开的，或许是潘多拉的魔盒，或许是人类文明最后的希望。冰原上的极光突然变得异常明亮，在永夜中铺展开一道横贯天际的光带，像神在雪地上划下的惊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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