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第二天清晨,祁焓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开门看见陈默站在门外,脸色凝重。
"陈笙发烧了。"她直接说,"可能是耳朵感染,必须提前住院。"
祁焓匆忙套上外套跟着她冲出门。陈笙的卧室里,他蜷缩在床上,脸色潮红,右耳的助听器已经取下,左耳的银色耳钉在晨光中显得暗淡无光。
"多少度?"祁焓轻声问。
"39.2。"陈默正在收拾住院用品,"医生怀疑是内耳炎,如果扩散到中耳会影响手术。"
陈笙微微睁开眼,看到祁焓时虚弱地笑了笑:"清单..."
"别担心。"祁焓握住他滚烫的手,"等你退烧了,我们继续录。"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医护人员熟练地将陈笙抬上担架,陈默跟在一旁解释病情。祁焓站在原地,手中突然被塞了一个东西——是陈笙的录音机,还带着他的体温。
"继续录。"陈笙用口型说,然后被推出了门。
祁焓独自站在突然空荡的公寓里,录音机沉甸甸地躺在掌心。窗外的天空阴沉沉的,预报说今天有暴雨。他想起昨晚陈笙说的"雨声是立体的",突然知道今天该录什么了。
接下来的三天,祁焓像着了魔一样按陈笙的清单录制声音。他去了学校录上下课铃声,站在地铁站录列车进站的呼啸,甚至说服Error 404的成员继续排练,只为录下陈笙写的曲子被演奏的样子。
每天傍晚,他会去医院播放当天的录音。陈笙的烧退了,但医生决定提前手术——就在明天上午。病房里,陈笙戴着耳机,闭眼聆听祁焓录制的各种声音,表情专注得近乎虔诚。
"还差一个。"第三天晚上,祁焓翻看清单,"暴雨。"
窗外下着小雨,但远算不上暴雨。天气预报说大暴雨要明晚才来——那时陈笙已经在手术室了。
"算了。"陈笙摘下耳机,"这些已经足够了。"
祁焓看着窗外细密的雨丝,突然站起身:"等我两小时。"
"你去哪?"
"找个暴雨。"祁焓抓起录音机和雨衣,"城南气象站说有雷阵雨。"
陈笙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点头:"小心点。"
祁焓冒雨冲出门,跳上最后一班开往城南的巴士。车厢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乘客。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车顶的声音像某种急促的鼓点。
气象站位于城郊一座小山上。祁焓下车时,雨已经大得惊人。他裹紧雨衣,艰难地向山上爬去。闪电划破夜空,几秒后雷声轰鸣而至,震得脚下的土地都在颤抖。
山顶的气象站早已关闭,但视野开阔,正是录音的好地方。祁焓找了一处避风的屋檐,取出录音机开始工作。暴雨的声音通过高灵敏度麦克风被捕捉,低频的雷鸣,中频的雨打树叶,高频的雨滴撞击金属屋顶——一场完整的声音交响曲。
正当祁焓全神贯注调整录音电平时,一道特别亮的闪电劈下,紧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录音机的指示灯突然闪烁起来,然后彻底熄灭。
"不!"祁焓疯狂地按着各种按键,但设备毫无反应。雨水渗进了电路,珍贵的录音可能全部损毁。
他冒雨跑下山,在最近的一个公交站躲雨,徒劳地试图挽救录音机。手机在这时响起,是医院的号码。
"祁焓?"陈默的声音异常紧张,"陈笙突然决定放弃手术,现在闹着要出院。你能回来吗?"
"什么?为什么?"
"他说有更重要的事。"陈默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关于什么...最后的暴雨录音?"
祁焓看着手中报废的录音设备,胸口一阵发紧:"告诉他我马上回去,录音...录音出了问题,但我有备份。"
这是个善意的谎言。事实上,今天录制的所有声音都可能丢失了。最后一班回城的巴士迟迟不来,雨越下越大。祁焓最终拦了一辆出租车,用父亲给的信用卡付了高额车费。
医院走廊空荡荡的,只有陈笙的病房还亮着灯。推开门,祁焓看到陈笙已经换下了病号服,穿着自己的衣服坐在床边,陈默在一旁焦急地劝说。
"祁焓!"陈笙看到他,眼睛一亮,"录音呢?"
祁焓的喉咙发紧。他慢慢走过去,将湿漉漉的录音机放在床头柜上:"进水了,可能..."
陈笙的表情瞬间黯淡下来。他拿起录音机,轻轻摇晃,能听到里面积水的声音。
"算了。"他轻声说,"反正手术后我也听不出区别了。"
陈默趁机插话:"所以你还是决定手术?明天早上第一台。"
陈笙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从枕头下取出一个信封递给祁焓:"看看这个。"
信封里是一张录取通知书——国内顶尖音乐学院的作曲系,条件录取,只要高考分数过线。
"你申请了音乐学院?"祁焓震惊地问。
"嗯。"陈笙的嘴角微微上扬,"本来想等确定录取了再告诉你。"
"但这太好了!"祁焓仔细看着通知书,"为什么现在才..."
"因为截止日期是明天。"陈笙平静地说,"如果我做手术,就必须在'健康状况'栏填写'人工耳蜗使用者'。"
祁焓突然明白了:"你担心..."
"他们会重新评估我的'音乐感知能力'。"陈笙苦笑一下,"一个靠电子设备听音乐的人,还能学作曲吗?"
病房陷入沉默,只有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陈默看了看手表,叹了口气:"我给你们十分钟。"她走出病房,轻轻带上门。
陈笙转向窗户,雨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模糊了外面的世界:"如果我放弃手术,可能还能保住右耳的残余听力,完成学业。但如果继续恶化..."他的声音哽了一下,"最迟五年,我就会完全失聪。"
祁焓走到他身边,两人一起看着窗上的雨痕:"你姐姐怎么说?"
"她说我疯了。"陈笙轻笑一声,"音乐学院的文凭对聋子有什么用之类的。"
"那你怎么想?"
陈笙沉默了很久,久到祁焓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最终他轻声说:"我想记住声音本来的样子。不是电子合成的替代品,而是真实的、自然的频率。"他转向祁焓,"就像你的声音,现在是这样,但手术后..."
"会变成电子音?"
"嗯。"陈笙点头,"像机器人那样。"
祁焓突然拿起报废的录音机,拆开后盖,取出湿漉漉的磁带:"我们还有这个。"
"但录音已经..."
"试试看。"祁焓坚持道,"医院应该有干燥箱之类的东西?"
陈笙按铃叫来护士,解释情况后,磁带被送去设备室紧急干燥处理。等待的时间里,祁焓坐在床边,陈笙站在窗前,两人之间的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如果..."祁焓打破沉默,"如果磁带真的坏了,你会放弃手术吗?"
陈笙转过身,月光和路灯透过雨帘照在他脸上,形成奇异的光影:"你会怎么选?"
"我?"
"如果是你,必须在梦想和现实之间选择。"陈笙走近几步,"你会选哪个?"
祁焓想起自己放弃瑞士交换的决定:"我选梦想。"
"即使知道梦想可能破灭?"
"至少试过了。"祁焓抬头看着陈笙,"你不会后悔吗?如果放弃手术,结果连残余听力都保不住..."
陈笙突然在床边跪下,与坐着的祁焓平视:"帮我做个决定吧。"
"我?"
"如果是你的声音。"陈笙轻声说,"你希望我记得它本来的样子,还是满足于电子合成版?"
祁焓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陈笙离得太近,他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看到他瞳孔中自己的倒影,甚至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脸颊。
"我..."祁焓的声音发紧,"我希望你健康。"
陈笙的表情微微动摇:"这不是选择。"
"但这是真相。"祁焓握住他的手,"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
护士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磁带抢救成功了,虽然音质可能受损,但数据还在。护士拿来一台播放设备,将磁带放入卡槽。
起初只有沙沙的噪音,然后,奇迹般地,暴雨的声音流淌而出——雷鸣的低频震动,雨滴的中频节奏,甚至远处树叶的沙沙高频。虽然有些失真,但基本保留了原始声音的立体感。
陈笙闭上眼睛,全神贯注地听着,手指不自觉地随着雨声节奏轻敲膝盖。当录音结束,他睁开眼,眸中有种奇异的光芒。
"我决定手术。"他平静地说。
祁焓和陈默同时看向他。
"但有个条件。"陈笙继续说,"推迟一周。我想用最后的时间,记住所有重要声音的真实频率。"
陈默想反对,但看到弟弟坚定的眼神,最终叹了口气:"我去和医生商量。"
她离开后,病房再次安静下来。窗外的雨变小了,偶尔有水滴从屋檐落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为什么改变主意?"祁焓轻声问。
陈笙拿起那盘磁带,轻轻摩挲:"因为发现有些东西,即使坏了、变形了,也依然珍贵。"
他抬头看向祁焓,嘴角挂着那抹熟悉的、略带挑衅的微笑:"而且,我早记住了你的频率。"
祁焓的心跳漏了一拍:"什么?"
"你的声音振动模式。"陈笙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都记在这里了。手术后就算听起来像机器人,我也能认出是你。"
祁焓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紧紧握住陈笙的手。窗外,最后一滴雨从屋檐落下,夜空开始放晴,几颗星星怯生生地探出头来。
"还有一周。"陈笙轻声说,"足够录完我的清单了。"
祁焓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等等,音乐学院截止日期..."
"延期申请已经批了。"陈笙狡黠地笑了,"我姐的导师正好是招生主任。"
月光透过渐渐散去的云层,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祁焓突然意识到,无论手术结果如何,无论声音会变成什么样子,有些频率已经超越了听觉的范畴,直接振动到了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