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恨他么

程长青死了，三年前的初秋，死在了芦州。

听人说那里闹了一场山火，程长青不巧命丧其中，连带尸骨也被焚成了灰，寻不着，带不回了。

村里人都说这是天谴，是神罚，若当初不去做那烈焰军，便不会换得如此报应。

程长安不服气，便同他们争论，可整个青崖沟，再无人相信他的兄长，也再无人相信他……

再后来，村里人就不同程长安来往了。

他们说程长青的亡魂变成了伥鬼，谁要靠近程家，便会沾染晦气，同他一般被收了命去。

他们从不往山上来，也不许程长安往村里去，唯得那几个大胆不怕事的小辈，茶余饭后溜上来找找麻烦，再啐嘴几句。

“事情……便是如此了。”

话音被残阳吞噬，堂屋又归于寂静，唯独灶中柴火还在燃烧，发出劈啪的细响。

张小仙心中五味杂陈，可亦觉感同身受。

想在一年前，也是一场大火，夺走梨花巷众人的性命，让她痛失至亲也将她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

可她至少还有少英。

和那群比肩共踏江湖路的朋友。

冯落落虽爱念叨，但待她却是极好;

顾玄歌虽冷清寡言，却也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清浅温和的笑意;

还有那来去无踪的盗圣崔凌，更是几番救她于水火，能同她玩闹，也能同她交心。

而程长安呢?

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茕茕子立，众叛亲离，还未来得及咽下失去至亲的苦楚，又被曾经交好的乡民排挤……

却是真正的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了。

张小仙本当他只是性子冷淡，不喜言谈，未曾想竟是饱经风霜、历尽波折。

哎，张小仙，这么一比……你可该知足了。

不过话说回来，程家遭此非议，归根结底，还是……

张小仙一顿，不禁将目光落向对面那个玄色身影。

恰逢残阳西斜，酝得满堂金光。

薛景澜静默而坐，无声垂眸，把玩着手中茶盏。

看不出悲喜，看不出波澜。

映入眼帘的，仍是那副最闲散悠然、平淡如水的模样，让人很难相信他就是掀起这场风暴的罪魁祸首。

这薛景澜入世十年，建树全无不谈，反倒干了一箩筐人神共愤的缺德事。

不仅祸害众多百姓，那烈焰军的赫赫战功、百年美名，竟都快被他尽数连累了去。

如今倒好，恶名扬遍了整个大云，连这深山里的乡民听闻，都要啐上一啐，唾骂几句。

这样祸乱天下的浑人，实在可恨至极，也不知他听了长安的话，会不会感到羞愧?

嘁，罢了!若他真有廉耻之心，又怎会落到今天这人人喊打的地步？

张小仙越想越上火，不禁在心里狠狠骂上两句。

偏在这时，薛景澜却忽地开了口。

“你恨他么?”

此话来得突然，张小仙不由一惊，忙抬眸看去。

只见蔼蔼暮色中，薛景澜正居高临下，凝望着程长安。

暮光芒芒，晕染了他的脸庞，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可张小仙仍能透过昏黄的光晕，感受到一丝似有似无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