霉味又浓了。
我站在401门口掏钥匙的时候，后脖颈就跟贴了块湿冷的抹布似的——梅雨季的老毛病，楼道里那些渗透墙壁的潮气能精准找到你骨头缝里的每处关节。四楼拐角的灯泡滋滋响着，光柱切穿昏沉的空气，看得见里面成百上千的水汽在翻飞，混着对门王奶奶熬中药的味道，还有楼下垃圾桶飘上来的酸馊味。
来地球三百六十五天，我还是没适应这种粘稠的空气。在阿尔法星系的时候，恒温恒湿的生态舱连PM2.5都精确到个位数，哪像这儿，有时候半夜能被墙上霉菌生长的气息呛醒。
金属钥匙插进锁孔转了半圈，眼角余光突然瞥见斜对门的402门口有团黑影。不是平时堆在那儿的纸箱，轮廓有点眼熟——王奶奶常坐的那张藤椅倒在地上，老太太本人蜷缩在门垫上，花白的头发跟墙皮上的霉斑一个颜色。
我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脚已经跨了过去。星际联盟的急救程序刻在骨子里，就算身体换了这副地球皮囊，肌肉记忆照样管用。老太太脸色青紫得像过期的猪肝，嘴角挂着白沫，呼吸弱得跟快熄的烛火似的——典型的急性脑梗，脑部血管堵塞导致缺氧，按地球的急救速度，送医院前脑细胞就得死一半。
"王奶奶？能听到我说话吗？"我半跪下去扶她肩膀，指尖刚碰到老人家的皮肤，就知道情况比看起来更糟。皮下发凉，颈动脉搏动微弱得几乎摸不到。
救还是不救？
这个问题在我脑子里转了0.3秒。左手掌心皮下的纳米机器人控制单元已经开始发烫，那是植入式生物芯片感知到主人的应激反应。一年来我把这些小家伙藏得很好，用它们修复过自己擦伤的膝盖，优化过外卖小哥电瓶车的电池，甚至帮隔壁小孩清理过不小心呛进肺里的花生米——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动作，从未暴露真正实力。
可这次不一样。清除脑部血栓需要精确到纳米级的操作，微型机器人集群进入脑血管后必然会产生生物电光晕，就像萤火虫群从内部照亮血管网络。在这种昏暗的楼道里，蓝光会显眼得像黑夜里的灯泡。
我低头看了看王奶奶逐渐涣散的瞳孔。老人家总在我晚归时留盏廊灯，会把煮多的玉米偷偷塞到我门口，上次我假装感冒，她硬是端来三大碗姜汤差点没把我送走。
"操。"我骂了声地球人的脏话，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指尖在老太太耳垂下方的颈动脉上轻轻一点。
像按下某个开关，藏在我皮下的纳米机器人瞬间激活。感觉就像有上千只蚂蚁顺着血管往指尖爬，皮肤下传来细密的刺痛感。接触点泛起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十亿个直径仅150纳米的医疗机器人组成洪流，顺着王奶奶的血管逆流而上。
眼前自动弹出半透明的全息扫描界面——只有我能看见的那种。复杂的脑血管三维图在空气中展开，红色标记的堵塞点像地图上的死结。我意念一动，纳米机器人分成八个战术小组，从不同血管分支包抄过去，前端伸出微型激光刀开始清除血栓。
这个过程本该需要星际医疗舱的辅助，但对我这个前首席工程师来说，手动操控精度更高。老太太脖子那边传来极轻微的嗡鸣，皮肤下隐约透出幽蓝的光，像有条发光的小虫在皮肤下游走。三秒，最多三秒，我就能完成地球医生需要四个小时手术才能做到的事。
就在血栓被完全清除的瞬间，王奶奶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咳，眼睛眨了眨，紫绀迅速消退，胸口起伏明显有力起来。
我正准备收回监视用的机器人，眼角余光突然扫到对门403的门缝——猫眼那里有个极小的反光点，不是金属门板的反光，是摄像头镜片特有的虹彩。
操他妈的。
几乎是本能反应，我顺势瘫坐在地，假装用自己的手机照王奶奶的脸。另一只手悄悄握拳，纳米机器人像接到指令的士兵迅速撤回，最后一缕蓝光消失在王奶奶的衣领里。
"喂？120吗？我这里有人晕倒了..."我对着手机扯着嗓子喊，眼睛却死死盯着403的门。扫描功能显示门后站着一个人，女性，身高168左右，心跳每分钟124次，右手拿着一部智能手机，镜头正对着我的方向。
王奶奶在我怀里动了动，声音虚弱但清晰："小凌...我这是...怎么了？"
"没事奶奶，您就是血压有点高晕过去了，救护车马上来。"我一边安抚她，一边用膝盖悄悄碰了碰手机侧面——启动信息干扰功能，半径五米内所有电子设备都会受到强烈杂波影响，刚才那段录像就算存在，现在也应该变成满屏雪花了。
403的门把手突然转动，门被拉开一条缝。林薇探出头来，身上还穿着丝质睡衣，头发乱糟糟的，眼睛却亮得吓人。这姑娘在证券公司上班，平时早出晚归，见面次数屈指可数，但我知道她不简单——去年有次帮她捡快递，我眼角余光扫到她包里露出半截没有标志的黑色证件，边角磨损程度一看就是经常使用。
"凌云哥？大清早的怎么这么吵？"她揉着眼睛走出来，目光在我和王奶奶身上扫了一圈，最后停在我撑着地面的左手上，"王奶奶这是怎么了？"
"刚发现她晕倒在门口，已经叫救护车了。"我扶着王奶奶慢慢坐起来，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和普通邻居没两样，"可能是高血压犯了，这楼道又湿又闷的。"
林薇蹲下来，手指看似随意地搭在王奶奶的手腕上——标准的中医号脉姿势，但指尖停留的位置精准对应着桡动脉。她的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表情。
"咦，"她突然抬起头看我，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刚才楼道里是不是有蓝光闪了一下？我还以为是闪电呢。"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姑娘观察力比我想的还敏锐。蓝光持续不到三秒，而且大部分被王奶奶的身体挡住，居然还是被她看见了。
"可能是我手机闪光灯吧。"我举了举还亮着的屏幕，"刚才检查王奶奶意识的时候用了手电筒。"雨还在下，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户玻璃上噼啪作响，正好给我打了个掩护。
她盯着我的手机看了两秒，突然笑了："也是，这破楼道暗得跟地窖似的。王奶奶现在怎么样？"
"好多了，能说话了。"我扶着王奶奶让她靠在墙上，老太太已经能认出人了，拉着我的手直念叨谢谢。
"您感觉哪里不舒服吗？"林薇凑近了些，声音放得很轻柔，手指却不着痕迹地拨开王奶奶的衣领，快速瞥了一眼刚才纳米机器人进入的位置。那地方现在啥痕迹没有，但这试探的动作让我后颈汗毛直竖。
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红蓝灯光在楼道里旋转，把每个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两个穿白大褂的抬着担架跑上来，简单询问情况后就把王奶奶固定上去。林薇一直忙前忙后，又是帮忙拿降压药又是跟医生交代病情，活脱脱一个热心肠的好邻居。
"凌云哥你跟车去医院吗？"抬担架出门的时候她突然问我，眼睛在灯光下亮得惊人。
"我得先回去穿件外套拿钱包。"我故意磨蹭着收拾地上的杂物，等救护车走了才直起身，"你上班不赶时间？"
"请个假也无妨，王奶奶一个人在医院不方便。"她抱臂靠在门框上，睡衣领口滑下来一截，露出锁骨，"对了凌云哥，还没好好谢谢你呢，刚才要不是你及时发现..."
"邻里之间应该的。"我打断她的话，心里盘算着怎么把话题引到她屋里去——被动防守不如主动出击，我得看看这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
"刚才太着急了，出了一身汗。"我扯了扯湿透的T恤，假装随意地提议，"要不要进来喝杯水？正好等医院那边消息。"
她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主动邀请。两秒后笑容又回到脸上："好啊，正好我也渴了。"
我家装修简单到近乎简陋——从二手市场淘的沙发，掉漆的茶几，墙上连幅画都没有。只有书桌上那台用废旧零件攒的电脑稍微有点玄机，但外观看上去就是台过时的旧型号。
"随便坐。"我去厨房接水，眼角余光却把她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林薇没有立刻坐下，而是装作不经意地环顾四周，目光在书桌停留的时间最长，手指拂过书架上那本《时间简史》——整排书里唯一不是技术手册的，也是我用来伪装"普通理工男"的道具。
"凌云哥一个人住？"她走到阳台往楼下看，雨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在她身后划出一道道水痕。
"嗯，习惯了。"我把水杯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金属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你呢？看你平时早出晚归的，在忙什么？"
"就证券公司那点事，给人当牛做马呗。"她抿了口温水，杯子在手里转着圈，"听王奶奶说你是搞IT的？"
"差不多吧，帮人写写程序，混口饭吃。"我靠在沙发上，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放松，"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她笑了笑，眼睛弯成月牙，"就是看你家特别干净，一点不像我们这种加班狗的住处。"她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着，像是在回复消息，"王奶奶一直夸你懂事，说现在的年轻人很少像你这么热心肠的。"
我注意到她说话时，手机屏幕始终面朝下放在茶几上，而且角度微妙——既像是随意放置，又恰好能捕捉到我的大部分动作。更有意思的是，她的食指指尖一直虚悬在电源键上方，标准的随时准备销毁设备的姿势。
"叮铃铃——"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打破了屋里的微妙气氛。医院来的电话，说王奶奶各项指标基本稳定，就是需要留院观察几天。
"太好了，王奶奶总算没事了。"林薇立刻站起来，做出要告辞的样子，"那我不打扰你了，还要回去准备上班呢。"
我送她到门口。她站在403门前回头冲我笑："中午有空的话一起去医院看看王奶奶？"
"好啊。"我点点头，看着她掏出钥匙开门。门开的瞬间，我捕捉到屋内一闪而过的光线——不是普通灯泡的暖黄，是电子设备屏幕特有的冷光。
关上门的刹那，我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反手按下门后的隐蔽开关，客厅墙上立刻投影出楼道和门口的监控画面——不出所料，刚才救护车来的那段时间，所有摄像头都受到强烈干扰，只有一片雪花。
这绝不是巧合。有人在监视我，而且很可能从一开始就在监视我。
我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下看。雨还没停，小区里没什么人。对楼四楼，403的阳台很快出现了林薇的身影。她没打伞，任凭雨水打湿睡衣，手里拿着一部我从没见过的手机——黑色，无 logo，材质像哑光金属又像某种复合材料。
雨幕中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操作。半分钟后，她按下最后一个键，然后长按电源按钮。手机屏幕熄灭，她把它放进一个银色的金属盒子里，转身进了屋。
我回到书房，指尖在空气里虚点几下，墙壁上立刻展开全息投影屏。上面跳动着密密麻麻的代码——刚入侵附近三公里内所有通讯基站的结果。果然，三分钟前有一条加密信息从我们这栋楼发出，目的地不明，但数据包特征很眼熟——军用级量子加密协议，跟当年星际联盟特殊行动部队用的几乎一样。
看来我的"低调退休生活"提前结束了。
我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势，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来地球一年，除了帮外卖小哥改造悬浮车那次，还真没遇到过什么有趣的事。现在好了，终于有"客人"上门了。
随手调出王奶奶的身体数据监控界面——那些留在她体内的纳米机器人还在工作，各项指标平稳。然后我在通讯录里找到那个备注"外卖张"的号码，发了条消息："有空吗？帮我查个人。"
三秒后对方回复："凌哥吩咐，必须办妥！查谁？"
我盯着窗外403漆黑的窗口，敲下一行字：
"我对门那个姑娘，林薇。我要她从出生到昨天晚上吃了什么的全部资料。"
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时，我转头看向书桌上那个不起眼的金属笔筒——那其实是改装过的微型量子计算机。炒股软件还开着，屏幕上那几只被我选中的"妖股"今天又涨停了。
原本只想在这落后星球做点小本生意混日子，现在看来，是时候加点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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