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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审判庭

消逝的泡影

林念被宣判死刑时,许星澈抱着哥哥的旧帽子低声呜咽。

法槌敲响的瞬间,他想起林念曾把高烧的自己背去医院。

枪声传来时,许星澈数着帽子上的破洞——那是哥哥去世那年他哭裂的。

程诚看着文件上“许星野确认死亡”的灰字,又望向蜷缩的少年。

“你哥的案子还没完。”他收起档案轻声道,“跟我去看看林念实验室的星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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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灰色的钢笔在天秤旁划过纸面,发出细微而清晰的沙沙声,仿佛要将这场审判的每一个瞬间都镌刻进历史的长卷。法官的声音低沉而冷冽,犹如寒冬冰刃刺入空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被告林念,因涉嫌贩卖器官与从事违法人体实验,罪证确凿。本庭代表人类五大联邦及最高级人类法院宣判——死刑,立即执行。本案已无异议,即刻闭庭。”

话音未落,法槌重重落下。那一声脆响,不似木槌击打底座,倒像一块巨石狠狠砸在冻结的冰湖之上,瞬间迸裂的巨响裹挟着无形的冲击波,凶猛地撕裂了法庭内原本就稀薄凝滞的空气。它撞在四壁光滑的大理石上,激起层层叠叠、令人心悸的回响,每一道回声都沉重地敲打在旁听席每个人的耳膜上,直抵心脏深处,带来一阵阵冰冷的麻痹感。

许星澈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身体在法槌炸响的瞬间剧烈地一颤,仿佛被那声浪狠狠推了一把。他下意识地将怀里那顶旧得发白、边缘磨损起毛的熊二帽子抱得更紧,紧得指关节都泛出青白。冰冷的恐惧和无边的茫然混成一片混沌的泥沼,瞬间淹没了他。在那令人窒息的几秒里,他几乎忘了呼吸,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槌音回荡,他猛地低下头,把脸深深埋进那顶破旧的帽子粗糙的棉布里。布料散发着一股陈旧灰尘和阳光暴晒后残留的微弱气息——那是属于哥哥许星野的味道,遥远、模糊,却又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四名身着笔挺深蓝制服、帽檐压得极低的最高级法警,如同四尊骤然启动的冰冷机器,瞬间完成了对被告席的合围。他们的动作带着金属器械般的精准与冷酷,手铐相碰间发出“咔哒”一声短促的脆响,在法槌余威未散的寂静里,显得格外刺耳,像是锋利刀片划过玻璃。林念被两个法警有力地架起双臂,他的头微微垂着,几乎看不到表情。他没有挣扎,身体显得异常顺从,甚至有些僵硬,任由那冰冷的金属箍住自己的手腕。法警的步伐沉重而整齐,靴底叩击光滑地面,发出“嗒、嗒、嗒”的单调回响,带着一种终结的韵律,将那道被制服包裹的身影不容抗拒地拖向法庭侧后方那扇沉重的、通往未知深渊的暗门。高大的身影在门框里一晃,便彻底消失了,只留下金属门轴转动时沉重而滞涩的摩擦声,仿佛巨兽合上了吞噬的嘴。

偌大的法庭,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生气,陷入一种死水般的沉寂。唯有旁听席上,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如同幽灵般漂浮在空旷的空间里。那声音微弱却异常执着,带着撕心裂肺后的沙哑和绝望的余烬,一下,又一下,像冰冷的雨水不断滴落在寒凉的玻璃窗上,又似一缕缕无声的叹息,在凝固的空气中艰难地弥散开来,缠绕不去。

许星澈依旧深深地埋着头,帽子粗糙的布料摩擦着他的脸颊,带来微弱的刺痛感。他低声呜咽着,声音细碎而颤抖,被帽子捂得含混不清,像是被狂风撕扯得七零八落的枯叶:

“哥……你看,我听话了,没闹……我好好坐在这里了……”他吸着鼻子,声音里浸满了泪水,断断续续,“可是……你怎么……不听话了……呜……你离开我……好久了……我真的……好想……好想……你……”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帽子内侧摸索着,一遍又一遍,指尖反复描摹着内衬上那几个歪歪扭扭、针脚稚嫩得有些笨拙的字迹——“祝哥哥生日快乐!”。那是他用攒了很久的零花钱买的布贴,花了整整一个笨拙的下午才歪歪扭扭地缝上去的,送给许星野十七岁的生日礼物。那年他十四岁,满心都是热切的期待,捧着这份自己觉得最了不起的心意,希望能换回哥哥那如同夏日晴空般明朗开阔的笑容。他记得哥哥当时揉了揉他的头发,笑着把帽子戴在头上,虽然尺寸略小显得有些滑稽,但哥哥眼睛里的光亮,像星星一样。他从未想过,这顶帽子,这行字,竟成了日后漫长黑暗里,他唯一能紧紧攥在手里、反复摩挲的实体回忆,一个冰冷又滚烫的锚点。

指尖的动作忽然停住了。他摸到了帽子边缘那道细小的破洞。很不起眼,但边缘的纤维被生生撕开,形成一个不规则的缺口。他的呼吸猛地一窒,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就是那个冬天。许星野出事后的那个消息传来的夜晚,他在家里哭得撕心裂肺,头痛欲裂,整个人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意识模糊间,手指失控地死死揪着怀里唯一能抓住的东西——就是这顶帽子。脆弱的老棉布,承载不住那样绝望的力道,被他的指甲和痉挛的手指硬生生撕裂开一道口子。此刻,指腹清晰地感受到那破洞边缘粗糙拉手的纤维触感,像是触摸到那个夜晚自己心口同样被撕裂的伤口边缘。那里,甚至还残留着几滴早已干涸、变成深褐色硬痂的泪痕,像凝固的血点,无声地诉说着那个永夜的哀恸。那晚之后,哥哥就再也没回来过。

“……哥……”一声更深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无法承受的重量,几乎要把他压垮。

时间在空旷死寂的法庭里,流淌得异常粘稠缓慢。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沉重地压在许星澈单薄的脊背上。他蜷缩在冰冷的硬质座椅里,像一只被遗弃在暴风雨中的雏鸟,将脸更深地埋进那顶破旧的熊二帽子。帽檐粗糙的布料摩擦着他的眼皮和鼻尖,带来微弱的、真实的触感,是此刻唯一能证明他还存在的锚点。周围那些压抑的抽泣声,法警离开后残留在空气中的冰冷气息,法官席上空荡的座位……一切都变得遥远而模糊,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不断晃动的毛玻璃。只有怀里帽子上那个小小的破洞边缘,被指尖反复描摹时带来的粗砺感,异常清晰,一下,又一下,连接着那个将他世界彻底粉碎的寒夜。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已耗尽了半生。一声低沉而压抑的钝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装满棉花的袋子上,沉闷得令人心慌,骤然穿透厚重的墙壁和遥远的距离,清晰地传了进来。

“砰!”

那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终结一切的重量,狠狠砸在许星澈的耳膜上,又瞬间扩散到四肢百骸。他整个人剧烈地一抖,肩膀猛地耸起,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抱着帽子的双臂骤然收紧,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吧”声,指甲深深陷入棉布里,几乎要抠穿内衬上那行歪扭的字迹。

枪声。

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脸深埋在帽子里,身体僵硬得像一块风化的石头。没有抬头,没有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甚至没有一丝一毫挪动的意图。只有肩膀在无声地、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无法抑制的、濒死般的颤抖。空气仿佛被那声枪响彻底冻结了,凝成巨大的、透明的冰棺,将他死死地封在里面。寒意从脚底窜起,瞬间蔓延至头顶,连血液都似乎停止了流动。在内心深处,那片早已被绝望腐蚀的荒原上,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个方向,通往的不是终结,而是将他生命中仅存的一点微光也彻底吞噬的、永恒的黑暗。那个人……林念……他曾是照亮这片荒原的唯一火炬,是在父母离去后,唯一肯伸出手,笨拙却坚定地护住他的存在。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被那声枪响震碎的玻璃,带着锋利的边缘,狠狠扎进许星澈的意识深处。

是那个闷热得让人窒息的夏夜。他躺在床上,浑身滚烫,意识像沉在烧沸的泥浆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父母在外地,只有保姆惊慌失措地打着电话。门被猛地撞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带着室外的热风冲了进来。是林念。他刚从实验室回来,身上还带着消毒水和某种奇异甜香混合的复杂气味。他二话不说,一把掀开许星澈身上湿透的薄被,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许星澈感觉自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猛地托起,身体腾空,滚烫的脸颊贴在一个宽阔的、同样汗湿的背上。那背脊并不算特别厚实,甚至能感觉到底下骨头的形状,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磐石般的稳定感。林念背着他,在深夜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狂奔。脚步声沉重急促地敲打着地面,伴随着他粗重压抑的喘息,汗水不断滴落,洇湿了许星澈的睡衣肩头。晚风吹过滚烫的皮肤,带来一丝微弱的凉意。许星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看到路灯昏黄的光晕在林念汗湿的发梢和绷紧的脖颈线条上急速倒退、拉长、模糊……那是沉沦前最后看到的、令人心安的晃动画面。

还有哥哥许星野出事前那段日子。林念出现在他们家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他总是和哥哥待在狭小的书房里,门关着,里面传出压低的、异常激烈的讨论声。许星澈偶尔偷偷靠近门缝,捕捉到的只言片语也如同密码:“……样本稳定性……”“……伦理委员会那边……”“……风险太大,但这是唯一的……”哥哥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许星澈从未听过的亢奋和焦虑交织的情绪,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而林念的声音则更沉,更冷,像深潭的水,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星野,没有退路。要么成功,要么……我们什么也留不住。”有一次,许星澈端着水杯进去,正好撞见林念将一个沉重的银色金属箱递给哥哥。箱体冰冷,泛着幽光。哥哥接过箱子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眼神复杂地看向林念,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林念只是抬手,极其短暂地、近乎敷衍地按了一下哥哥的肩膀,动作快得像是错觉。那眼神里,没有鼓励,没有温情,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凝重和……许星澈当时不懂,现在回想起来,那分明是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哥……”一声破碎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在死寂的法庭里显得格外微弱,却带着掏心挖肺的痛楚。许星澈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为什么?那个背着他狂奔向医院的林念,那个和哥哥在深夜激烈争论的林念,那个递出冰冷金属箱的林念……哪一个才是真的?他曾经是他信任的、依赖的,在哥哥之后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却最终化作了最深不见底的漩涡,将他生命里最后一点光亮也无情地吞噬、碾碎。命运的残酷,此刻化作一把生锈的钝刀,正一下,又一下,缓慢而冰冷地切割着他早已残破不堪的灵魂。每一次回想,都带来新的、更深切的绝望。

法庭里最后的低泣声也渐渐微弱下去,只剩下一种真空般的死寂。旁听席上的人开始陆续起身,脚步声在空旷中拖沓着,带着劫后余生的麻木和逃离现场的急切。座椅翻动的声音窸窣作响,如同退潮时留下的残响。光线似乎也暗淡了几分,高高的穹顶投下巨大而沉重的阴影。

许星澈依旧蜷缩在那个角落的座位上,像被遗忘在退潮沙滩上的一枚贝壳。他维持着埋首帽中的姿势,仿佛与身下冰冷的硬质座椅融为一体。时间失去了意义,感官也似乎关闭了。他感觉不到身体的酸麻,听不到周遭离去的杂音,只有怀里那顶帽子的粗糙触感,以及那个小小的破洞边缘,还在固执地提醒着他现实的存在。那破洞,是哥哥消失的夜晚他亲手撕裂的。指尖一遍遍抚过那毛糙的边缘,如同在抚摸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一下,又一下……他机械地数着,仿佛这个动作能填满那令人窒息的空洞。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被拉长的影子无声地覆盖了他脚前一小片光洁的地面。影子停顿了片刻,似乎在犹豫。

许星澈毫无察觉。

接着,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迟疑地抬了起来,悬停在他因压抑啜泣而微微耸动的、单薄的肩膀上。那手在空中停顿了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最终,带着一种近乎沉重的力道,轻轻地、试探性地落了下来。

掌心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人体的温热,那温度却让许星澈如同被烙铁烫到般猛地一缩,身体瞬间绷紧僵硬,埋着的头也下意识地抬了起来。

泪眼朦胧中,他撞进一双眼睛里。那是属于第三人类联邦执法官程诚的眼睛。这双眼睛此刻没有法庭上那种俯瞰一切的锐利和程序化的冰冷,反而像蒙上了一层薄雾,透出一种复杂难辨的情绪。那里面有清晰的、无法掩饰的疲惫,眼下的阴影深重得如同淤青;有审视,如同在评估一件损毁严重的证物;但更深的地方,在那层薄雾之下,许星澈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怜悯的微光,像投入深井里的一颗小石子,只激起一点微澜,随即又被更深的沉寂吞没。程诚的嘴角抿成一条异常平直的线,下颌的线条绷得很紧,仿佛在强行压制着什么。

许星澈的视线只在那双眼睛上停留了极短的一瞬,便像受惊的小兽般飞快地垂了下去,重新落回自己紧紧攥着帽子的手上。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失去了血色,一片惨白。他喉咙里哽着,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轻颤。

程诚的目光并未离开许星澈。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少年怀中那顶旧得刺眼、带着破洞的熊二帽子上,在那顶帽子被许星澈指关节攥得死紧的边缘停顿了一瞬。然后,那目光移向了自己手中一直拿着的那份薄薄的、却重逾千钧的文件。

他翻开封面。

在标有“关联人员:许星野”的那一栏下方,“失踪”两个冰冷的印刷体黑字被一道清晰而果断的笔迹狠狠划去。覆盖其上的,是另一种颜色的字迹——灰白色,像燃尽的纸灰,像墓碑上风化的刻痕。那三个字是:“确认死亡”。

程诚的指尖在那灰白色的字迹上轻轻拂过,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无意识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滞重。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三个字上,眉头几不可察地锁紧了一瞬,眼瞳深处似乎有极其幽暗的漩涡在无声地转动、翻腾。片刻后,他抬起眼,视线再次落回那个蜷缩着、几乎被巨大悲伤压垮的少年身上。少年单薄的肩膀依旧在细微地颤抖,像寒风里最后一片不肯凋零的枯叶。

那份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带着法庭残留的冰冷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终于,程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吸气声在寂静中显得异常清晰,仿佛耗尽了胸腔里所有的氧气。他合上文件,动作干脆利落,发出一声轻微的“啪”响,如同盖棺定论。那声音不大,却让许星澈的肩膀又下意识地缩紧了一分。

“许星澈。”程诚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过粗糙的木纹。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每一个字的分量,目光却依旧牢牢锁在少年低垂的头顶。“你哥的案子……”他吐字很慢,“还没完。”

许星澈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他倏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写满了惊愕和一种被强行拽出混沌的茫然,通红的眼睛死死盯住程诚,里面是难以置信和一丝被强行点燃的微弱火星。

程诚没有回避他的目光,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方才那丝细微的怜悯似乎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取代了。他迎视着少年眼中骤然亮起的、混合着惊惧和微弱希冀的光,缓缓地,清晰地将后半句话说了出来,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地敲打在许星澈的心上:

“跟我去看看林念实验室里的星星吧。”

话音落下,程诚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许星澈,等待着他的反应。偌大的法庭此刻已彻底空寂,只剩下他们两人。穹顶高远,投下巨大的阴影,将角落里这一站一坐的两人衬得渺小无比。光线从高高的彩绘玻璃窗斜射进来,在程诚挺直的肩线和许星澈蜷缩的轮廓上投下长长的、沉默的影子,空气中漂浮着尘埃,在光柱里无声地翻涌。那份摊开的文件静静地躺在程诚身侧的座椅上,封面上代表第三人类联邦执法机构的银色徽章在冷光下反射出一点幽微的光。

许星澈抱着那顶破旧的熊二帽子,指腹下意识地、一遍遍摩挲着帽檐内侧那行歪歪扭扭、早已褪色的“祝哥哥生日快乐!”。粗糙的针脚硌着指腹,带来一种微弱而固执的真实感。他缓缓地抬起头,视线越过帽子上那个小小的破洞,望向程诚。执法官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在法庭穹顶投下的阴影里,仿佛蕴藏着难以解读的密码。

程诚没有催促,只是沉默地站着,像一尊等待启封的石像。那“星星”两个字,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许星澈混乱而绝望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圈剧烈扩散的涟漪,瞬间冲垮了那层将他隔绝于世的冰冷壁垒。

哥哥……林念……实验室……星星……

无数混乱的画面碎片在他脑中疯狂闪现:哥哥出事前那些亢奋又焦虑的深夜密谈;林念递出的那个沉重冰冷的银色金属箱;还有更久远的,哥哥眼中闪烁着的、谈起某个神秘项目时那种近乎燃烧的光芒……他曾无数次听到哥哥在电话里,用一种混合着疲惫与奇异兴奋的语气提到“星海”、“培育舱”、“光点”……那些词语当时对他而言如同天书,此刻却像散落的拼图碎片,被程诚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骤然拨动,隐隐指向某个幽深未知的核心。

一股混杂着冰冷恐惧和灼热探究欲的激流猛地窜遍许星澈的四肢百骸,让他僵硬麻木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他喉咙发紧,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嘶哑的气音。最终,他极其缓慢地、用尽全身力气般,点了一下头。动作轻微得几乎难以察觉,只有那双通红的眼睛里,绝望的灰烬深处,一点微弱到近乎虚幻的光,挣扎着重新燃起。

程诚看着那微不可察的点头,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他不再言语,只是利落地转身,迈开脚步。深色制服的衣角在转身时带起一股微冷的气流。

脚步声在空旷死寂的法庭里重新响起。这一次,不再是法警离去时那种整齐划一、宣告终结的沉重回响。程诚的脚步声清晰、稳定,带着一种目标明确的节奏,回荡在高耸的穹顶之下,每一步都踏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笃、笃、笃”的轻响。那声音不再像踩在云端般虚无缥缈,反而像精准的鼓点,敲打在凝固的空气中,也敲打在许星澈混乱的心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牵引力。

许星澈抱着那顶破旧的熊二帽子,手指无意识地深深抠进帽檐的破洞里,指尖传来棉布纤维粗糙的触感。他撑起僵硬发麻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像一株被狂风蹂躏后勉强挺立的细草。双腿如同灌了铅,每挪动一步都异常艰难。他抬起沉重的眼皮,视线追随着前方那个挺直而孤绝的深蓝色背影。

程诚没有回头,步伐沉稳地走向法庭那扇巨大的、雕刻着象征法律与秩序图案的橡木正门。门外,是黄昏时分混沌的光线,将门框晕染成一片模糊的金红。

许星澈的脚步踉跄了一下,随即咬紧牙关,拖着灌铅般的双腿,一步一步,跟了上去。他怀里的旧帽子,那只咧着嘴笑的熊二,在昏沉的光线下,那双塑料眼睛似乎也反射着门外未知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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