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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入学

消逝的泡影

>作为联邦最高执法官,我亲手释放了最危险的囚犯许星澈。

>卷宗摊在桌上,红电话接通秘密线路的瞬间,我想起他转学那天——

>当女生们议论“少管所的垃圾”时,许星野的巴掌像出鞘军刀般凌厉。

>他护着发抖的弟弟,眼神冷过我们审讯室的强光灯。

>如今我脱下制服才懂:

>有些罪不是卷宗能记录的,就像有些保护,要付出一生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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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灰色的笔尖划过纸页,留下的是墨迹,刻下的却是时光。联邦首都的夜,透过单向透光的落地窗渗入这间顶层办公室,冰冷地流淌在金属和聚合材料构成的桌面上。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电子元件低鸣混合的、属于秩序本身的味道。程诚停下笔,笔尖悬在“许星澈”三个字上方,墨色仿佛要滴落,又终究凝住。这三个字像三颗冰冷的钉子,把他钉在这张象征联邦最高执法权力的椅子上,也钉在某种无法言说的审判席上。

他靠进宽大、符合人体工学的椅背,皮革发出轻微的叹息。目光扫过桌角那两台沉默的座机——一黑,一红,如同蛰伏的兽。黑色的,连接着庞大的联邦司法网络,代表着无远弗届的权力;而红色的,它的线路通往何处,连他自己有时都觉得恍惚。它只通向一个号码,一个理论上不应该存在于任何记录中的号码。

程诚的手指,骨节分明,带着常年翻阅案卷留下的薄茧,越过冰冷的黑色外壳,稳稳地握住了那部红色电话沉甸甸的听筒。听筒离开叉簧时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咔哒”声,在这过分寂静的空间里,几乎带着一种仪式感。他另一只手拨动转盘,指尖的力道沉稳而精确,每一个数字的转动都带着金属轮齿啮合的、微不可闻的“哒哒”声。没有号码簿,没有拨号音,线路接通的那一瞬间,听筒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寂静。一种绝对的、被虚空包裹的静默。

他对着那片虚无的寂静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每一个音节都像是投入深井的石子,没有回响,只有他自己能确认它们确实被投了下去。

“……是我。”程诚停顿了半秒,仿佛在确认线路那头无形的存在是否还在接收,“‘启明星’已离港。坐标……抹除。重复,‘启明星’已离港。坐标抹除。‘守夜人’报告完毕。”他的声音平稳,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复述一份再寻常不过的日常简报。

没有回应。只有那深沉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寂静作为背景。程诚等了大约三秒,然后,同样平稳地,将听筒轻轻放回叉簧。又是一声“咔哒”,比拿起时更轻,却仿佛耗尽了他此刻所有的气力。

红色电话的听筒安静地卧回原位,像一个恪尽职守的哨兵,也像一个冷眼旁观的墓碑。程诚的目光从它身上移开,落在办公桌中央。那里,摊开放置着几份档案夹,最上面一份的封皮上,清晰地印着联邦最高司法委员会的徽记和一个冰冷的案件编号。封面的右上角,一张小小的电子相片嵌入其中。照片上的青年很年轻,甚至可以说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眉眼低垂,神情是一种近乎空洞的顺从,只有微微抿紧的嘴角泄露出些许倔强或不安。照片下方,打印体的名字清晰无比:许星澈。

“许星澈……”程诚低声念出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拂过那张电子相片,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上来,“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物……”他像是在对着空气陈述,又像是在说服自己,“……至少,在我程诚的眼里,是这样的。”

这句话出口,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疲惫。他缓缓靠回椅背,视线穿过巨大的落地窗,投向外面联邦首都那永不熄灭的、由无数悬浮车灯光带和霓虹构成的星河。那光芒璀璨、冰冷、有序,象征着人类意志对世界的绝对掌控。然而此刻,这壮丽的景象却无法照亮他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那个角落里,盘踞着一个模糊却沉重的影子——一个被整个世界抛弃、被所有规则定义为“危险”和“异端”的、名为许星澈的年轻身影。

“一个众叛亲离的……怜人。”程诚的声音低了下去,最后两个字几乎含在喉咙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涩意。

“我之前是跟着他的,我很清楚许星澈的危害性……”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左胸口的金属徽章上——双剑交叉,守护着象征联邦的星环。这身笔挺的、银灰色面料泛着冷光的第三人类联邦最高执法官制服,每一道缝线都在无声地强调着律法的边界与威严。“……这身衣服是这么认为的。”他补充道,语气里有一种奇异的疏离感,仿佛在谈论一件穿在别人身上的道具。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联邦标准制式空调送出的、温度湿度都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的洁净空气,此刻吸入肺腑,却带着一种金属的锈味。

“但我毕竟不是什么清官,”程诚睁开眼,眼神里没有动摇,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所以我放走了许星澈。”

这句话,终于说出了口。它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洪流的闸门。那些被他刻意封存、以为早已在案牍劳形和权力倾轧中褪色的画面,此刻却以惊人的清晰度和汹涌之势,裹挟着旧日尘埃的气息,扑面而来。

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猛地向后拨动,光影扭曲,色彩褪去又瞬间饱和。刺耳的、属于旧式电铃的尖锐鸣响毫无预兆地撕裂了程诚脑海中的寂静。

“铃——!!!”

那声音带着金属摩擦的粗糙质感,极具穿透力,粗暴地宣告着课间休息的结束。紧接着,是无数桌椅腿脚与粗糙地面摩擦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吱嘎”声,混杂着少年少女们匆忙跑动时鞋底拍打地面的“啪嗒”声和刻意压低的、关于球赛、明星、新发饰的兴奋交谈声。一股属于老旧教学楼特有的、混合着粉笔灰、廉价清洁剂、青春期汗腺分泌以及偶尔飘过的零食香气的复杂气味,瞬间充盈了程诚的感官。

……

“你们听说了吗?咱们学校新转来了两个人,啧啧,一个是从‘青山’出来的,”一个满脸点缀着褐色雀斑、顶着一头厚重蘑菇头的女生,正对着身边迅速聚拢过来的几个女生,夸张地压低声音,却又恰好能让附近的人隐约捕捉到关键词,“‘青山’!就城郊那个精神病院!另一个更绝,是从‘少管所’放出来的!”

她刻意加重了“精神病院”和“少管所”这几个字眼,眼中闪烁着一种混合了优越感和猎奇的兴奋光芒。

“哎我跟你们说,”雀斑女生见听众被吸引,更加来劲,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却并未真正降低,“据说那个从少管所出来的,叫什么……许星澈?瘦瘦小小的,看着就阴沉,指不定犯过什么事儿呢!还有他哥,叫许星野那个,看着人高马大,眼神凶得能杀人,听说在精神病院也是出了名的难搞!你说说,咱们学校怎么会收这种人?这不是拉低我们整体素质嘛!真是……晦气!”

她撇着嘴,用词刻薄,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和排斥。周围的女生们有的随声附和,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嗤笑;有的则略显尴尬地低头,或偷偷瞟向教室门口的方向,但无人出声制止。

就在这时,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恰好穿过嘈杂拥挤的人群,踏进了高二(三)班的教室门。

走在前面的少年,身形挺拔,肩背宽阔,简单的白色棉质T恤下隐隐透出少年人锻炼得恰到好处的肌肉轮廓。他身高目测已超过一米八五,步伐稳健,每一步都带着一种沉静的、不容忽视的力量感。一头利落的黑色短发,额前几缕碎发垂落,却遮不住那双此刻微微低垂、看不清具体情绪的眼睛。他像一株沉默的、生长在峭壁边缘的松,带着一种与周遭喧闹格格不入的冷峻气息。这是许星野。

紧跟在他身后的少年,明显矮了一大截,身形单薄得仿佛能被一阵风吹走。他穿着同样款式的校服,但穿在他身上显得异常宽大空荡。他微微低着头,额前略长的黑发几乎遮住了小半张脸,露出的下巴线条尖细,皮肤是一种长期缺乏户外活动的、近乎透明的苍白。他亦步亦趋地贴着哥哥的后背,像一只受惊的雏鸟紧紧依附着唯一的庇护所。这是许星澈。

雀斑女生那刻意拔高又带着恶意的议论声浪,如同淬了毒的冰针,毫无阻碍地穿透了教室的喧闹,精准地刺入兄弟俩的耳膜。

许星澈的脚步瞬间顿住了。他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了一下,单薄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控制不住地微微发起抖来。他下意识地、近乎本能地伸出一根冰凉的手指,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勾住了前面哥哥衣角的一小片布料,力道轻得仿佛害怕扯坏了它,又仿佛那是溺水者抓住的唯一浮木。他微微抬起头,苍白的脸上血色褪尽,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双从发丝缝隙里露出来的眼睛,盛满了惊惶、无助和快要溢出来的水光,求救般地望向哥哥宽阔的后背,声音细若蚊蚋:“哥,她们……”

许星野的脚步也随之停了下来。他没有立刻回头,但程诚清晰地“看”到(或者说,是记忆中那个旁观视角的程诚清晰地看到),许星野那只垂在身侧的、骨节分明的手,瞬间攥紧成了拳头,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根根凸起,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出骇人的青白。

下一瞬,许星野猛地转过身。

那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弱的风。当他抬起头的刹那,整个教室门口区域的空气仿佛骤然凝固、冻结了!

程诚的“视线”聚焦在那双眼睛上——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记忆在此刻被无限放大、纤毫毕现。那双眼睛深邃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最沉郁的夜空,但此刻,那夜空深处点燃的却不是星光,而是最纯粹、最原始、最不加掩饰的毁灭性寒芒!冰冷、锐利、带着实质般的穿透力,仿佛两柄刚从极北寒冰中淬炼而出、饱饮过鲜血的军刀,瞬间出鞘!

那目光没有丝毫犹豫,没有半分温度,精准无比地,像两道无形的镭射光束,瞬间锁定了人群中央那个还在唾沫横飞的雀斑女生!那目光所蕴含的暴戾和杀意是如此赤裸裸,如此不加掩饰,让所有无意间接触到这目光的人,都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头皮瞬间炸开一片麻栗!

许星野动了。

他没有一句废话,没有一声质问。他整个人就像一颗被点燃了引信、沉默着轰然发射的炮弹!高大挺拔的身体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分开挡在身前的人群时,动作直接、粗暴,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碾压感!两个挡路的女生被他手臂看似随意地格开,踉跄着撞在旁边的课桌上,发出一阵惊呼和桌椅碰撞的噪音。

他几步就跨到了那个雀斑女生面前。两人身高差距悬殊,许星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眼神里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绪,只有一片冰封的、燃烧着幽暗火焰的荒原。

那女生脸上的雀斑因为瞬间的惊愕和恐惧而显得更加刺眼。她张着嘴,那个刻薄的“啧”音还卡在喉咙里没来得及完全吐出,脸上的优越感瞬间被巨大的惊恐所取代,瞳孔因为极度恐惧而急剧收缩。

时间,在程诚的记忆中被无限拉长、放大。

许星野的右手抬了起来。那只手,指骨修长有力,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尚未完全磨平的棱角。此刻,它没有一丝颤抖,稳定得如同机械臂。手臂挥动的轨迹短促、迅疾、干净利落,带着一种经过千锤百炼般的精准!那不是街头混混的胡乱挥拳,更像是一种……源自本能深处、经过无数次残酷激发而形成的、追求瞬间制敌与最大伤害效率的本能动作!

“啪——!!!”

一声极其清脆、响亮到几乎能震碎玻璃的掌掴声,如同平地惊雷,骤然炸响在骤然死寂下来的教室里!那声音的穿透力和爆发力是如此之强,瞬间盖过了之前所有的喧嚣、议论、桌椅碰撞声!它像一道无形的冲击波,以声源为中心,猛地向四周扩散开去!

整个高二(三)班,在那一刻,陷入了绝对的、死一般的寂静。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动作定格——正在追逐打闹的男生僵在原地,保持着奔跑的姿态;埋头写作业的女生笔尖停在纸上,洇开一团墨迹;嬉笑交谈的嘴巴凝固在张开的瞬间。几十道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齐刷刷地、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聚焦在教室中央那个高大身影和被他掌掴的目标身上。

那个雀斑女生,被这蕴含了巨大力量的一巴掌扇得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猛地向一侧踉跄栽倒!她甚至没能发出像样的惨叫,喉咙里只挤出半声短促、扭曲的、仿佛被掐断的“呃……”,身体便重重地撞在旁边一张课桌的棱角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然后像一滩烂泥般软倒在地。

她蜷缩着身体,双手死死捂住瞬间肿起高高红痕、甚至隐隐透出青紫指印的左脸颊,喉咙里发出痛苦的、连续不断的“嗬…嗬…”的干呕声,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剧烈的疼痛让她浑身筛糠般剧烈颤抖,眼泪、鼻涕和无法抑制的口水混合在一起,狼狈地糊了满脸。她连抬头看一眼施暴者的勇气都没有,只剩下本能的、动物般的恐惧反应,在冰冷的地板上蜷缩成一团。

整个教室里只剩下她压抑的、痛苦的干呕声和身体与地面摩擦的簌簌声。

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震惊、错愕、茫然、幸灾乐祸、纯粹的恐惧……无数种情绪在每一张年轻的脸上无声地翻腾、交织。角落里,几个平时就看不惯那雀斑女生嚣张跋扈的男生,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畅快,但随即就被眼前这赤裸裸的暴力震慑所取代,那份快意迅速转化为更深的忌惮。更多人则是纯粹的恐惧,看着许星野那沉默如山、眼神却凶戾如刀的背影,如同看着一头突然闯入羊群的猛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身体微微后缩。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带着迟疑和明显的紧张,小心翼翼地挪到了许星野身边。是许星澈。他比哥哥矮了不止一个头,此刻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几乎透明,嘴唇微微哆嗦着。他再次伸出手,这次是轻轻拉住了许星野那只刚刚制造了雷霆一击的右手的小臂。

那只手臂肌肉坚硬如铁,还残留着爆发的余温。许星澈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细微得如同风中飘絮,充满了不安和恳求:“哥…要不算了吧…再打下去…就不好了…” 他不敢看地上那个痛苦扭动的女生,只是仰着头,用那双盛满了惊惶和无措的眼睛,祈求地看着哥哥线条冷硬的下颌。

许星野没有立刻回应弟弟的恳求。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终于从地上那个蜷缩的身影上移开。那冰冷的、带着未散尽暴戾的视线,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周围噤若寒蝉的人群。凡是被他目光扫到的人,无不心头一紧,下意识地避开视线,或者低下头,仿佛被无形的刀刃刮过皮肤。

这无声的威压持续了大约三秒,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个身影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从教室后方挤了过来。是体育委员张强,一个身材在同龄人中算得上敦实、此刻脸上却写满了紧张和强作镇定的男生。他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表格,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自然,但微微发颤的尾音还是出卖了他。

“同…同学你好,”张强在距离许星野还有两步远的地方停下,不敢靠得太近,目光快速地扫了一眼地上还在痛苦呜咽的女生,又迅速移开,尽量只看着许星野的胸口位置,“你们…是许星野和许星澈吧?班主任…让填一下这个信息表。”他举起手里的表格,纸张在他微微发抖的手指间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许星野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张强身上。那眼神依旧冷,但似乎收束了刚才那种无差别的毁灭性,只剩下一种深沉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审视。

“嗯。”许星野从喉咙里应出一个短促、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单音节。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清晰地传入周围每个人的耳朵里。

与此同时,他原本垂在身侧的左手,极其自然地抬起,反手握住了弟弟许星澈那只依旧拉着他右臂的手。那是一个无声的回应,也是一个保护的姿态。他宽厚的手掌将弟弟那只冰凉、仍在微微颤抖的小手完全包裹住,传递着一种坚实的力量感。同时,他那高大挺拔的身体也极其自然地微微调整了一下角度,不露痕迹地将许星澈半个身子挡在了自己身后,形成了一个隔绝外界窥探和潜在威胁的屏障。

许星澈感受到手上传来的温暖和力量,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了极其微小的一丝。他依旧低着头,下意识地将身体往哥哥的臂弯后面又缩了缩,只露出小半张苍白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不安的阴影。

张强被许星野那一声“嗯”和随之而来的冰冷注视钉在原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他捏着表格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表格的边缘被揉得更加皱巴。他喉咙发干,张了张嘴,想说点“欢迎新同学”之类的场面话,但在对方那强大而沉默的气场压迫下,一个字也挤不出来。他只能僵硬地点点头,像是完成了某种危险的任务交接,将表格小心翼翼地放在旁边一张课桌的边角上,然后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飞快地退回了人群之中。

教室里的寂静还在持续,只剩下地上那个雀斑女生越来越微弱、只剩下痛苦抽噎的呜咽声。空气沉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许星野没有再理会任何人。他握着弟弟的手,没有看地上的“战果”,也没有看周围那些惊惧、复杂、探究的目光,只是微微侧过头,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低低地对许星澈说了一句:“走。”

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定感。仿佛刚才那场足以让整个班级噤若寒蝉的风暴,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尘埃落定,无需再提。

他拉着弟弟,径直走向教室后方角落那两个空着的、显然是为他们准备的座位。他的步伐依旧沉稳,背影挺拔而沉默,像一座移动的山岳,将弟弟牢牢地护在身侧的阴影里。兄弟俩所过之处,人群如同被摩西分开的红海,自动地向两边退开,让出一条通道,没有任何人敢发出一点声音,甚至连目光都带着闪躲。

程诚的记忆在此刻剧烈地晃动起来,如同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画面。许星野拉着弟弟走向座位的背影逐渐模糊、扭曲,被另一幅更加混乱、更加暴戾的画面粗暴地覆盖、取代。

地点不再是明亮的教室,而是放学后一条光线昏暗、堆满废弃建材和垃圾袋的肮脏小巷。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垃圾的腐臭和廉价油漆的刺鼻气味。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被高耸的烂尾楼切割得支离破碎,勉强投射进来,在地面留下扭曲的、如同怪兽爪牙般的暗影。

三个身影,明显比许星野兄弟年长,穿着花哨的紧身背心,露出的胳膊上能看到模糊的刺青痕迹,堵住了狭窄的巷口。为首的是一个染着黄毛、叼着烟卷的混混,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狞笑,目光贪婪地在许星澈单薄的身体和许星野那张过分冷峻的脸上来回扫视。

“哟,这不是咱们学校新来的‘名人’吗?”黄毛嗤笑着,吐出一个烟圈,“精神病院出来的疯子,带着个少管所出来的小垃圾?挺横啊?听说白天把我们‘嫂子’给打了?”他口中的“嫂子”,显然就是白天那个被许星野一巴掌扇倒的雀斑女生。

他身后的两个同伙也发出不怀好意的哄笑,活动着手腕,发出“咔吧咔吧”的骨节声响,一步步逼近。巷子太窄,退路被堵死,空气瞬间绷紧,充满了火药味。

许星澈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再次发起抖来,死死抓着哥哥的衣角,指节用力到泛白。恐惧像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他淹没。

许星野的反应却截然不同。当那三个混混带着恶意围拢过来的瞬间,程诚的记忆视角清晰地捕捉到他眼神的变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白天在教室中那种被激怒后的、锐利的暴戾,此刻非但没有消退,反而沉淀了下去,转化为一种更深沉、更冰冷、更令人心悸的东西。那不是愤怒,更像是……一种纯粹的计算,一种评估威胁并准备彻底清除的、近乎非人的冷静!仿佛一头经验丰富的猛兽,在狩猎开始前瞬间进入的绝对专注状态。

他甚至没有一句废话。

就在黄毛最后一个“打”字落音的瞬间,许星野动了!

他的动作快得超出了程诚记忆所能清晰捕捉的极限!那不是普通的打架斗殴,更像是一种被残酷环境打磨出来的、追求瞬间毙敌的本能反应!如同精密仪器启动,每一个动作都简洁、致命,毫无冗余!

他猛地将身后的许星澈往旁边一堆废弃的泡沫板后面一推,力道不大却足够让弟弟暂时脱离最直接的攻击范围。同时,他的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骤然爆发!

没有助跑,没有呼喝。他的右脚如同一条蓄满力量的钢鞭,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闪电般蹬踏在左侧一个正挥拳打来的混混膝盖外侧!

“咔嚓!”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清晰的骨骼错位声在小巷里响起!紧接着是那个混混凄厉到变调的惨叫!他整个人如同被高速行驶的卡车撞到,瞬间失去平衡,抱着扭曲变形的左腿惨叫着滚倒在地!

这突如其来的、极度凶残的一幕,让冲在中间的黄毛和右侧的混混动作都出现了极其短暂的迟滞!他们的狞笑僵在脸上,眼中瞬间被惊骇填满!

许星野没有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时间!借着蹬踏的反作用力,他的身体如同鬼魅般拧转,左臂曲起,坚硬的肘部如同攻城锤,带着全身旋转的恐怖力量,狠狠砸向右侧那个混混的咽喉下方!

“呃!”

顿时那个小混混惨叫声都叫不出来,捂着塌陷一块的胸倒了下去,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昏了。

“哥,别打了,我害怕,咱们走吧。”

许星澈的声音带着哭腔和颤抖,许星澈完全不怕哥哥身上的血迹,上来抱住许星野的腰,往其他地方走去,许星野也没有抵触,任由弟弟搂着,一只手揉了揉许星澈的头发。

“别怕,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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