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殓《雨幕与苹果糖》
深秋的雨带着刺骨的寒意，淅淅沥沥地敲打着欧利蒂丝庄园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卡尔刚从一场不算顺利的对局中出来，微湿的头发贴在苍白的额角，更显得他身形单薄。他习惯性地想缩进角落，避开人群的喧闹和那些或探究或好奇的目光。
“卡尔先生。”
一个清冽如泉的声音穿透雨幕，在他身后响起。卡尔脚步一顿，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是谁——那个总是带着优雅距离感的摄影师，约瑟夫·德拉索恩斯。
他有些僵硬地转过身，果然看见约瑟夫撑着一把宽大的黑色雨伞，静静地站在几步之外。银发在伞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睛正看着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雨很大，”约瑟夫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卡尔耳中，“这把伞，或许能为你挡去一些寒意。” 他向前走了两步，那把带着体温的伞自然地倾向卡尔头顶，瞬间将冰冷的雨丝隔绝在外。
卡尔愣住了。伞下的空间不算宽敞，两人不可避免地靠得很近。他能闻到约瑟夫身上淡淡的、像是旧书卷和冷冽松针混合的清冷气息，意外地并不让他排斥。雨水敲打伞面的声音成了唯一的背景音，隔绝了外界的嘈杂，这个小空间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人。
“我……” 卡尔下意识地想拒绝，他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承受风雨。可看着约瑟夫平静温和的眼神，那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最终，他只是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低声道：“……谢谢。”
“不必客气。” 约瑟夫嘴角似乎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为卡尔遮住了风雨，又不会让他感到压迫。
两人并肩走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一时无话。卡尔有些不自在，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他偷偷用余光瞥向约瑟夫完美的侧脸轮廓，心跳莫名地有些快。
“今天的对局，很精彩。” 约瑟夫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卡尔有些意外，他以为自己那种略显笨拙的牵制方式，在追求优雅和效率的摄影师眼中不值一提。“……我拖了后腿。” 他声音闷闷的。
“不，” 约瑟夫微微摇头，目光落在前方朦胧的雨景上，“你的专注和对时机的判断，弥补了许多。尤其是最后那台密码机，很关键。”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你为队友争取了时间。这很重要。”
这简单的几句肯定，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卡尔心底漾开一圈圈涟漪。从未有人如此具体地肯定过他的价值，尤其是在这个人面前。一股陌生的暖流悄悄涌上心头，驱散了身上的寒意，甚至让脸颊都有些微微发烫。
“是…是吗？” 卡尔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但里面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
“当然。” 约瑟夫的回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肯定。他忽然停下脚步，卡尔也跟着停下。
只见约瑟夫从他那件考究的礼服内侧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那是一颗用透明玻璃纸包裹着的、晶莹剔透的红色苹果糖。糖体圆润饱满，在伞下昏暗的光线里，像一颗小小的、温暖的红宝石。
“刚才回来时，在厨房看到的。” 约瑟夫将糖果递到卡尔面前，语气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在谈论天气，“觉得它的颜色很漂亮，或许能驱散一些雨天的阴郁。”
卡尔怔怔地看着那颗躺在约瑟夫干净掌心上的苹果糖，又抬头看了看约瑟夫。对方蓝眸中的神情平静温和，没有施舍，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纯粹的、分享美好的自然。这突如其来的善意和温柔，像一道光，猝不及防地照进了他习惯性封闭的心底。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小心地、几乎是屏住呼吸地，从约瑟夫手中接过了那颗糖。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对方微凉的掌心，带来一阵细微的电流感，让卡尔的心猛地一跳。
“……谢谢。” 这一次的道谢，声音里多了几分真切的暖意。
“尝尝看？” 约瑟夫看着他，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鼓励。
卡尔轻轻剥开玻璃纸，小心地将苹果糖含进嘴里。一股浓郁的、纯粹的甜意在舌尖化开，带着清新的苹果香气，瞬间充盈了整个口腔，甚至一路甜到了心底。那甜味仿佛有魔力，不仅驱散了身体的寒冷，连带着刚才对局中的疲惫和挫败感，似乎也被这纯粹的甜蜜温柔地融化了。
他忍不住轻轻喟叹了一声，唇角在糖纸的遮掩下，悄悄弯起了一个小小的、满足的弧度。
约瑟夫看着卡尔低垂的眉眼间终于舒展开的那一丝暖意，还有他唇边那抹微不可见的甜笑，自己也感觉心情莫名地愉悦起来。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重新迈开脚步，稳稳地撑着伞，将身边这个习惯把自己藏在阴影里的人，小心地护在伞下的一方晴空里。
雨还在下，敲打着伞面，奏响单调的乐章。但伞下的小小世界里，却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带着苹果清香的暖甜。卡尔安静地吃着糖，感受着身边人无声的陪伴和头顶那片遮风挡雨的安稳。
走到卡尔房间所在的走廊入口，雨势似乎小了些。约瑟夫停下脚步，将伞完全倾向卡尔这边。
“到了。” 他说。
卡尔抬起头，糖还在嘴里，腮帮子微微鼓起一点，眼神里的疏离和戒备淡去了许多，反而带着点懵懂的依赖。“……谢谢您的伞，还有糖。” 他又道了一次谢，这次声音清晰了许多。
“举手之劳。” 约瑟夫微微一笑，那笑容比刚才真切了些，如同冬日冰湖上折射的暖阳，短暂却令人印象深刻。“希望它能让你有个好心情。”
卡尔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问道：“那伞……”
“下次见面时再还给我就好。” 约瑟夫语气轻松，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他抬手，极其自然地、用指腹轻轻拂去了卡尔肩上不知何时落下的一小片水珠。那动作轻柔得像羽毛拂过。
卡尔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躲开。那短暂的触碰带着一种克制的温柔，让他心头又是一阵悸动。
“雨还未停，快进去吧。” 约瑟夫收回手，声音温和。
“嗯。” 卡尔应了一声，攥紧了手里还带着糖纸余温和约瑟夫体温的伞柄，转身走进了走廊。走了几步，他忍不住回头。
约瑟夫依然站在原地的雨幕边缘，没有撑伞，细密的雨丝落在他银色的发梢和肩头。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眼神专注，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静和……温柔？
见卡尔回头，约瑟夫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对他轻轻颔首，嘴角再次勾起那抹极淡却令人心安的弧度。
卡尔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转过头，快步走进了温暖的室内走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他捂住了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嘴里苹果糖的甜味依旧浓郁，而胸腔里那颗沉寂已久的心，正咚咚咚地、有力地跳动着，带着一种陌生的、名为悸动的暖流，流淌向四肢百骸。
窗外的雨声似乎也变得温柔起来。卡尔低头看着手中那把属于约瑟夫的黑色雨伞，伞柄上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指尖的温度。他轻轻舔了舔唇瓣，苹果糖的甜意更深了。
原来，被人在雨幕中撑起一片晴空的感觉……是甜的。而那颗小小的、红宝石般的苹果糖，也成了他灰暗世界里，一颗骤然亮起的、带着暖意的星辰。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