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沈蓁瑶正蹲在滩涂边捡药草。
她新入江湖三月,背着药箱走了七百里,从蜀中栈道到东海崖岸,本意是寻一味能解百毒的“碎星草”,却在潮声里听见江面上飘来极轻的咳嗽声。
像碎瓷片刮过宣纸,又哑又弱。
抬眼望去,那艘孤舟半卡在浅滩的芦苇丛里,船板上的暗红血迹被潮水浸得发深,一个月白衫子的人蜷在船舷边,额发覆着眉眼,右手软垂在身侧,指节泛着不正常的青灰。
沈蓁瑶足尖一点掠上船。指尖刚搭上他腕脉,便觉那脉息虚浮得像断线的纸鸢,偏又缠着股阴寒的毒意,顺着肌理往骨髓里钻。她皱眉,摸出腰间瓷瓶倒出颗护心丹塞进他唇间,又屈指在他肩颈几处大穴按了按。
沈蓁瑶喂。
她拍了拍他的肩。
沈蓁瑶还活着吗?
李莲花水……
那人喉间溢出气音,沈蓁瑶转身舀了勺江水,却见他抬眼时,瞳孔里蒙着层薄雾,连她的脸都辨不清晰。
李莲花你是谁?
他声音很轻,带着茫然。
沈蓁瑶过路的。
沈蓁瑶将水递到他唇边。
沈蓁瑶你中毒了,伤了心脉,还废了右手经脉。
其实有一点她很好奇,按理说毒发时会经脉寸断,五脏如焚,可他的脉息虽弱,却裹着一层极淡的暖意,像是有人以深厚内力强行护住了心脉。
李莲花中…毒?
沈蓁瑶没接话,只从药箱里摸出银针,三枚扎在他颈侧大椎穴,指尖抵着他腕骨渡了丝内力。毒息翻涌时,他喉间溢出轻咳,血沫沾在唇角,却没躲。
沈蓁瑶我叫沈蓁瑶。
她将他从舱板上扶起,指尖触到他后背的旧伤。
沈蓁瑶会点医术,你这毒虽烈,未必没救。
李莲花我叫……
他只是盯着她的发簪——那是支素银的莲形簪,他忽然抬起左手,指尖颤巍巍地碰了碰簪头,唇瓣翕动。
李莲花莲……
他眼瞳是蒙了雾的灰,望了她半晌,才迟钝地摇头。
李莲花……不记得了。
沈蓁瑶那就叫“阿莲”好不好?像莲花一样,能从泥里开出花来。
李莲花……好。
……
潮声裹着咸腥气漫上来时,沈蓁瑶正将李莲花从舱板扶到自己的药箱旁。他身上的月白衫子浸了血与海水,贴在骨头上,像片被雨打蔫的莲瓣——她指尖触到他后颈旧伤时,他忽然瑟缩了一下,左手攥住她的衣服,指节抖得厉害。
沈蓁瑶疼?
男人没躲,只是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气音,眼睫垂着,遮了那双曾映过山河的眼。此刻那双眼蒙着层灰翳,连她近在咫尺的脸都辨不清,只本能地往她掌心暖热的方向蹭了蹭。
沈蓁瑶放轻了力道,指尖凝起一层温软内力,顺着他的经脉慢慢推揉。
爹爹曾说“医武同源,救人先渡心”,可眼前这人的心脉像缠了乱麻的线,虚浮里裹着极深的寒,偏又有缕极淡的暖意死死护着心口,像濒死的人攥着最后一点星火。
沈蓁瑶你这伤,不是一日两日的事。
沈蓁瑶你的家人呢?
男人听见“家人”两个字,忽然发起抖来,左手攥着她衣角的力道陡然收紧。
李莲花……
见此沈蓁瑶不再追问,只将药箱里的伤药捻成粉,混着温水沾在指尖,轻轻抹过他后颈的旧疤。
沈蓁瑶别怕。
沈蓁瑶你要是没地方去,跟我走?反正我爹爹不要我了,他竟然赶我下山!
沈蓁瑶哼!想起来就生气!
李莲花的身子僵了僵,灰翳蒙着的眼忽然眨了眨,有极淡的光透出来。他好像听懂了,左手松了松,却还是没放开她的衣角。
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任由沈蓁瑶将他从礁石上扶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