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与温室

周六下午两点五十分，阮颜站在市植物研究所的大门前，反复检查着自己的着装。她选了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和白色平底鞋——既不会太过正式，又足够得体去见季樱的同事们。手中的纸袋里装着她特意为季樱烤的柠檬挞，挞皮上还用蓝莓酱画了一朵小花。

"阮颜！"

季樱从研究所的侧门跑出来，白大褂下摆随着她的动作翻飞。她的脸颊因为小跑而泛红，头发比平时更加凌乱，显然是刚从实验室里匆忙出来的。

"你来得正好，莎拉西尼亚刚开始舒展花瓣。"季樱接过纸袋，好奇地往里看，"这是什么？好香。"

"一点小点心。"阮颜微笑着说，"给实验室的同事们尝尝。"

季樱的眼睛亮了起来："你太贴心了！大家一定会喜欢。"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拉住阮颜的手腕，"跟我来，小心台阶。"

实验室比阮颜想象中更加明亮整洁。一排排培养架整齐地排列着，各种仪器闪着冷光。六七个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围在一个透明的培养箱前，看到季樱带着阮颜进来，纷纷露出善意的微笑。

"这位就是阮设计师吧？"一位扎着马尾辫的女生促狭地用手肘捅了捅季樱，"终于见到真人了。"

季樱的耳尖瞬间变红："这、这是我同事林雨。"她匆忙介绍道，然后指着培养箱，"看，莎拉西尼亚。"

培养箱中，几株形态各异的食虫植物舒展着瓶状叶。其中一株正在缓慢地打开它深红色的花朵，花瓣边缘呈精致的蕾丝状。

"好美..."阮颜不由自主地靠近玻璃，鼻尖几乎贴上去了。

季樱站在她身后，声音因为兴奋而略微提高："这是我们的杂交品种，比野生种更加耐寒。它的花朵需要48小时才能完全绽放，现在只是刚开始。"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阮颜见证了植物学界罕见的开花过程。季樱和她的同事们轮流记录数据、拍照，同时热情地向阮颜解释每个细节。当季樱谈论她的研究时，那种专注和自信让她整个人仿佛在发光，阮颜发现自己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尝尝这个。"休息间隙，阮颜打开纸盒，柠檬挞的清香立刻弥漫在实验室里。

"哇！"林雨率先拿起一块，"季樱，你从没说过你朋友这么会烘焙！"

季樱小口咬着自己那块，嘴角沾了一点蓝莓酱："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她看向阮颜的眼神中带着惊喜和某种柔软的情绪。

下午四点左右，天**然暗了下来。阮颜望向窗外，乌云以惊人的速度聚集。

"看来要下大雨了。"林雨担忧地说，"气象台说今天有雷暴预警。"

话音刚落，一道闪电划过天空，随即是震耳的雷声。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上，很快就连成一片水幕。

"这可麻烦了。"季樱皱眉看着窗外，"我的车停在露天停车场。"

"不如去温室等雨小一点？"林雨建议道，"反正季樱有钥匙，而且那边离停车场更近。"

季樱点点头，向同事借了把伞："走吧，温室里还有很多你没见过的植物。"

两人挤在一把伞下冲向温室，雨水还是打湿了阮颜的肩膀和季樱的裤脚。温室里温暖潮湿，各种热带植物的气息扑面而来。季樱熟门熟路地带着阮颜穿过几排植物架，来到一个相对开阔的区域。

"这是我的小天地。"季樱有些自豪地说，指着一片精心照料的植物区，"这些都是我的个人研究项目，不在官方课题内。"

阮颜好奇地观察着这些植物，突然在一角发现了熟悉的蓝黛莲——只是这里的几株比她收到的要大得多，颜色也更加鲜艳。

"原来你养了这么多。"阮颜轻轻触碰那些肥厚的叶片。

季樱站在她身后，声音轻柔："我从种子开始培育的。给你那株是最健康的一棵...我养了两年。"

阮颜转过身，发现季樱的脸近在咫尺。雨声在温室的玻璃顶上敲打出杂乱的节奏，水汽在两人之间形成一层薄雾。季樱的睫毛上还挂着几颗细小的水珠，随着她的眨眼微微颤动。

"你的头发湿了。"季樱突然说，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

阮颜站在原地，感受着季樱的手帕轻轻擦过她的发梢和额头。季樱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某种珍贵标本。她的手指偶尔擦过阮颜的皮肤，触感温暖而略微颤抖。

"好了。"季樱的声音比平时低哑，她收回手，却没有后退。

阮颜注意到季樱的衬衫领口也被雨水打湿了，贴在锁骨上。她鬼使神差地伸手，用手指轻轻拂去那里的水珠。季樱的呼吸明显加快了，喉结上下滚动。

"阮颜，我..."

一声惊雷炸响，紧接着温室的灯光闪烁几下，熄灭了。只有灰蒙蒙的天光透过雨幕和玻璃照射进来，给一切蒙上朦胧的蓝色调。

"停电了。"季樱叹了口气，"备用发电机应该很快就会启动。"

两人摸索着在温室的长椅上坐下。雨声和植物的气息创造出一个与世隔绝的小世界，阮颜能清晰地听到季樱的呼吸声和自己加速的心跳。

"冷吗？"季樱问道，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温柔。

"有点。"阮颜其实并不冷，但她渴望更多的接触。

季樱脱下自己的白大褂，轻轻披在阮颜肩上。衣服上带着季樱的体温和那股熟悉的雪松香气，阮颜忍不住将脸埋进衣领深吸一口气。

"我有个东西想给你看。"季樱从钱包里小心地取出一个透明小袋，里面是一片金黄的银杏叶，"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吗？"

阮颜点点头，接过那片叶子。在微弱的光线下，她看到叶柄上系着一个小小的标签，上面写着日期和一行字："遇见她的日子。公园东径。"

"你...保存了这个？"阮颜的声音因为惊讶而略微提高。

季樱在黑暗中低下头："职业习惯，收集标本什么的..."

阮颜将银杏叶翻过来，发现背面还有一行小字："她的眼睛像琥珀。"

雨声似乎变小了，但阮颜的心跳声大得她担心季樱也能听见。她应该说什么？承认自己保存了季樱第一次带来的便当盒？告诉季樱自己手机里有个专门存放她照片的相册？

就在这时，季樱的手机突然响起。她看了一眼屏幕，表情变得复杂："是我导师。"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严肃的男声，阮颜只能断断续续听到一些词："国际项目...瑞士...三个月...考虑清楚..."

季樱的回应简短而恭敬："是的，教授...我明白这个机会很重要...我会尽快给您答复...好的，再见。"

挂断电话后，温室陷入沉默。季樱盯着手机屏幕，眉头紧锁。

"工作上的事？"阮颜轻声问。

"嗯。"季樱勉强笑了笑，"瑞士的一个合作研究项目，导师希望我参加。为期三个月，明年一月开始。"

一月。阮颜突然意识到，那正是植物园70周年庆典结束后不久。她应该为季樱感到高兴，但胸口却像压了块石头。

"那很棒啊。"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是个好机会吧？"

季樱看着窗外的大雨："嗯，对我职业生涯很有帮助。"

灯光突然恢复，刺眼的光线让两人都不由自主地眯起眼。季樱的表情在明亮的光线下无所遁形——那是一种复杂的犹豫和挣扎。

"雨小了。"阮颜站起身，将白大褂还给季樱，"我们该走了。"

回程的路上，两人共撑一把伞，谁都没有提起那个电话。阮颜的思绪乱成一团，她应该鼓励季樱接受这个机会，但一想到三个月见不到她，心脏就揪成一团。

"小心水坑。"季樱自然地揽住阮颜的肩膀，带她避开一处积水。

阮颜鼓起勇气，假装不经意地挽住季樱的手臂。她能感觉到季樱瞬间绷紧的肌肉，但对方并没有抽回手。两人就这样依偎着走到停车场，雨水在她们周围形成一道模糊的帷幕。

季樱的车是一辆小巧的蓝色两厢车，内饰整洁，后座堆满了植物学书籍和标本夹。阮颜注意到驾驶座前挂着一个小小的香囊，上面绣着一朵蓝色的花。

"自己做的？"阮颜指着香囊问道。

"嗯。"季樱发动汽车，"里面装的是安神的草药。开车时容易紧张。"

这个小小的弱点让季樱在阮颜眼中更加真实可爱。她看着季樱专注驾驶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雨天昏暗的光线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紧握方向盘的指节微微发白。

"下周六，"阮颜突然说，"植物园项目要现场考察，你会来吗？"

季樱的嘴角微微上扬："当然，我是顾问啊。"

车停在阮颜公寓楼下时，雨已经停了。夕阳从云层中透出，将潮湿的街道染成金色。季樱绕到副驾驶为阮颜开门，两人站在雨后清新的空气中，谁都不愿先说再见。

"谢谢你今天的招待。"阮颜最终说道，"还有...那片银杏叶。"

季樱的脸在夕阳下泛着淡淡的红晕："不客气。"她犹豫了一下，"关于瑞士的事...我还没决定。"

阮颜的心跳漏了一拍："这是你的事业，应该考虑清楚。"

"嗯。"季樱的目光在阮颜脸上流连，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轻声道，"周一见。"

回到公寓，阮颜将那片银杏叶小心地夹进日记本里。窗外，雨后的城市闪闪发光，就像她此刻纷乱却又莫名甜蜜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