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天我的破自行车剐蹭了宾利车漆。
车窗降下,富二代陈砚的袖扣在雨中泛着青铜冷光:“赔?你考古系穷学生拿什么赔?”
后来他在文物修复室抵着我后腰低笑:“用你鉴宝的手,来鉴我如何?”
>直到他家族捐赠的西周青铜簋铭文被破译——
>那上面刻着他先祖弑君叛国的证据。
>陈砚撕碎我的研究报告:“你知道这会让陈家身败名裂吗?!
>退学文件砸在我脸上时,窗外又下起了暴雨。
>我拖着行李箱走进雨幕,身后却响起刺耳的刹车声。
>陈砚浑身湿透攥住我手腕:“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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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把整个世界都浇透了。豆大的雨点疯狂砸在柏油路面上,溅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又被疾驰而过的车灯粗暴地撕裂。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铁锈和湿土混合的、沉甸甸的窒息感。我弓着背,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身下这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旧自行车上,链条发出濒死般的呻吟,链条盒早就不知去向,每一次蹬踏都带起一串浑浊的泥水,狠狠甩在我洗得发白的廉价牛仔裤上,留下深褐色的污迹。冰冷的雨水顺着我廉价冲锋衣的领口灌进去,像无数条冰冷的蛇,贴着皮肤往下游窜,激得我一阵阵哆嗦。
眼前这条通往A大后门的路,在昏黄浑浊的路灯下,扭曲成一条湿滑的黑色带子。我死死盯着前方不远处那片积水的洼地,心里估算着角度,握紧车把,准备猛蹬一脚冲过去。就在这时,一道刺目的白光如同巨兽睁开的眼睛,毫无预兆地撕裂雨幕,从侧后方凶狠地撞了过来!
“吱嘎——哐当!”
心脏骤然缩紧,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侧面猛地一撞!我的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连人带车,像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掼了出去。天旋地转,视线里只剩下倾倒的路灯、飞溅的污水和冰冷的天空。身体重重砸在湿透的地面上,钝痛从胳膊肘和膝盖猛地炸开。自行车扭曲着倒在几步开外,前轮还在徒劳地空转着。
泥水糊满了我的脸,呛得我咳嗽起来。我挣扎着想撑起身,指尖却触到一片冰冷、光滑、带着绝对陌生质感的金属——就在我摔倒的地方,一辆庞大而沉默的黑色轿车,像一头蛰伏在雨夜里的巨兽,静静地停着。它通体漆黑,线条锐利得能割开雨幕,雨水顺着光洁如镜的车身瀑布般滑落,没有一丝停留的痕迹。而我那辆可怜自行车的车把,不偏不倚,正顶在它前轮上方那片完美无瑕的车漆上,留下了一道突兀、刺眼、足有一掌长的白色刮痕,深深嵌入那片昂贵的墨黑之中,像一道丑陋的伤口。
完了。
这两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我的脑海,冻得我浑身血液都僵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刺目的白痕在视野里无限放大,带着一种毁灭性的重量,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我甚至忘了爬起来,只是瘫坐在冰冷的泥水里,眼睛死死盯着那道刮痕,雨水顺着头发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痛。
“嗒。”
一声轻响,打破了雨声的单调轰鸣,在这死寂的几秒钟里显得格外清晰。是车门解锁的声音。
紧接着,那扇深色的、雨水冲刷不进去的车窗,无声无息地降了下来。
一张脸出现在车窗后。很年轻,轮廓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有些模糊,但那股逼人的冷峻和审视感,如同实质的冰针,穿透雨幕直直刺来。他的目光先是在我身上那件沾满泥泞的廉价冲锋衣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天然的、居高临下的疏离,仿佛在看一件路边被雨水打湿的垃圾。然后,那视线缓慢地、不容置疑地移开,最终落在了车身上那道狰狞的刮痕上。
车窗又降下了一些,露出他搭在窗沿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雨水打在他价值不菲的深色西装袖口上,一粒镶嵌在袖扣上的、造型古朴奇特的青铜饰物在昏黄路灯下闪烁着幽微的冷光,像沉睡古墓里醒来的眼睛。那青铜的色泽,暗沉、内敛,带着千年时光沉淀下来的厚重与神秘,却又在雨水的折射下,透出一股无情的凉意。
“赔?”
一个单音节字,从他薄唇里清晰地吐出来。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却像淬了冰的刀刃,轻易割开了哗哗的雨声,精准地扎进我的耳膜。
他微微侧过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终于完全对上我的视线。雨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那粒青铜袖扣在雨水的折射下,光芒似乎更冷冽了几分。
“你,”他的视线再次扫过我狼狈不堪的全身,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考古系的穷学生,拿什么赔?”
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铅块,砸在我脸上,砸进我心里。雨水顺着我的脸颊流下,冰冷刺骨,却压不住脸颊上骤然腾起的滚烫。穷学生。这三个字被他如此轻描淡写地吐出来,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轻蔑,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刺穿了我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满了湿透的棉花,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冰冷的雨水和更冷的屈辱感交织着,冲刷着我的身体和意识。我甚至不敢再看那道刮痕,也不敢再看那双冰冷的眼睛,只能死死盯着自己泡在泥水里、沾满污垢的破旧球鞋。
“我……”喉咙干涩得发紧,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我会想办法……”
车窗无声地升起,隔绝了那张冷漠的脸,也隔绝了车内那个与我截然不同的干燥、温暖、昂贵的世界。黑色的巨兽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轮胎碾过积水,溅起浑浊的水花,毫不留情地泼了我一头一脸,然后迅速消失在茫茫雨幕深处,只留下那两道刺目的红色尾灯,如同怪兽嘲讽的眼睛,在雨夜里闪烁了几下,最终彻底被黑暗吞噬。
我瘫坐在冰冷的泥水里,自行车扭曲地躺在旁边,车轮还在徒劳地空转着。四周只剩下铺天盖地的雨声,哗啦啦,像是永无止境的嘲笑。那粒青铜袖扣幽冷的反光,还有那句“拿什么赔”,像跗骨之蛆,反复在眼前闪回,在耳边嗡鸣。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脖子,冷得我牙齿都在打颤。我慢慢蜷缩起身体,把头深深埋进膝盖。完了。真的完了。那一道刮痕,像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横亘在我卑微的现实和那个触不可及的世界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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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予之!发什么呆?赶紧的!陈先生要看那批新到的陶器碎片分类!”
导师老赵的大嗓门像根鞭子,猛地抽在我恍惚的神经上。我激灵一下回过神,手指下意识地捻了捻——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天冰冷的泥水和更冰冷的屈辱感。我用力甩了甩头,想把那张隔着车窗的冷漠脸孔和那粒幽暗的青铜袖扣从脑海里甩出去。
“来了!”我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干涩,快步走向文物修复室最里面的工作台。冰冷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把室内照得一片惨白。空气里弥漫着尘埃、消毒水、还有文物特有的、那种沉寂千年的、略带腐朽的复杂气味。工作台上,一只只敞开的硬质塑料箱里,安静地躺着刚从工地运回的破碎陶片,像被时间碾碎的历史残骸。
我戴上薄薄的乳胶手套,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陶片,那熟悉的、带着细微颗粒感的粗糙触感,才让我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下来。拿起一片弧度明显的器腹残片,灰褐色的陶胎,上面残留着模糊的绳纹压印。我习惯性地用指腹沿着纹路的走向轻轻摩挲,感受着那数千年前工匠手指留下的力道和韵律。目光扫过断茬处显露的胎质和夹杂的细小沙砾,一个初步的断代和器型判断在脑海中迅速成形。
“啧,西周的灰陶罐,典型的泥条盘筑法,火候不高,含沙量偏大……”我低声自语着,把它轻轻放进标记为“西周早期-炊器”的托盘里。拿起下一片,是更细腻些的硬陶,表面有隐约的几何暗纹……
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与这嘈杂修复室格格不入的从容。一股极淡的、冷冽的木质香气,混合着干净的皂感,悄然侵入被尘埃和消毒水占据的空气。这气味……太独特了。我后背的肌肉瞬间绷紧了,指尖捏着的那片薄薄的陶片几乎要被我捻碎。我僵硬地保持着弯腰分类的姿势,不敢回头。
那脚步声停在了我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