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过载

警报声像一把钝刀锯着苏豫晴的神经。主控室的灯光在红色与黑暗间交替闪烁，每一次明灭都映照出人们脸上惊恐的表情。

"3号发动机舱已隔离！所有人员立即撤离！"广播里的声音因静电干扰而断断续续。

苏豫晴的指尖悬在全息键盘上方，目光却穿过混乱的主控室，盯着何文武消失的那扇门。四分钟前，他奔向危险的样子像极了她数据库中那些古代英雄的影像——义无反顾，甚至带着点愚蠢的浪漫主义。

"苏工程师！"赵刚指挥官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我需要你解析'探索者7号'的完整数据集，计算新航线的可行性。"

"但是3号发动机——"

"那是工程师的问题。"赵刚的眼神像两道冰锥，"我们的问题是：那个所谓的宜居行星是否真实存在。"

苏豫晴抿紧嘴唇。何文武的身影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还有那段被篡改的探测器数据。她调出数据界面，手指在键盘上飞舞，但思绪却飘向危险区域。

"给我两小时。"她听见自己说。

赵刚点点头，转身去应付另一场危机。苏豫晴立刻调出3号发动机舱的监控画面。烟雾弥漫的走廊里，几个穿着防护服的身影正艰难前行，领头的那个修长身影即使戴着面罩她也认得出来。

"笨蛋..."她低声咒骂，却忍不住将画面放大。

何文武的防护面罩上已经结了一层薄霜，那是外部冷却系统失效的征兆。他正用手势指挥团队布置量子稳定器，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苏豫晴的手指不自觉地敲击着控制台边缘。她应该专注于解码探测器数据，但3号发动机舱的温度读数正在危险线上徘徊。如果核心真的过载...

"警告：3号舱压力下降。重复，3号舱压力下降。"

广播声让她的胃部紧缩。监控画面上，何文武突然抬头看向摄像头，仿佛能透过电子眼与她四目相对。那一刻，苏豫晴做出了一个完全不符合她性格的决定。

她抓起应急工具包，冲向电梯。

走廊的重力场不稳定，苏豫晴不得不扶着墙壁前进。每靠近发动机舱一步，地面的震动就更加剧烈。当她终于到达隔离门前时，警报声已经尖锐到足以刺穿鼓膜。

"身份识别：苏豫晴，量子计算部二级工程师。"她将腕带贴在扫描器上。

"警告：该区域已封锁。进入需三级防护。"AI女声平静地宣布。

"覆盖安全协议，授权码Epsilon-7-9-0。"这是何文武上周告诉她的紧急代码，当时他还笑着说希望她永远用不上。

门开了，热浪扑面而来。苏豫晴戴上工具包里的简易面罩，冲了进去。

3号发动机舱像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中央的反应堆被一层蓝色力场包裹，但力场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弱。六名工程师围在反应堆周围，何文武正徒手调整一个冒着火花的控制面板。

"你来干什么？"何文武看到她时眼睛瞪得溜圆，"这里随时可能——"

"核心过载是因为控制系统被错误数据干扰。"苏豫晴跪在他旁边，从工具包取出量子解码器，"我能重置算法。"

何文武张嘴想说什么，但一阵剧烈的震动打断了他。天花板的一块防护板脱落，直直砸向苏豫晴。何文武扑过去将她推开，自己的肩膀却被金属板狠狠刮过。

"何文武！"苏豫晴看到他制服上渗出的血迹，喉咙发紧。

"没事，只是擦伤。"他龇牙咧嘴地坐起来，"你刚才说错误数据？"

苏豫晴将解码器接入控制面板："联合政府发送的制动指令里混入了异常代码。这不是意外事故..."她的声音低下去，"就像探测器数据被篡改一样。"

何文武的眼神变得锐利。他忍着疼痛，帮她稳住摇晃的面板："能修复吗？"

"给我90秒。"

接下来的每一秒都像被拉长的橡皮筋。苏豫晴的手指在解码器上飞舞，汗水顺着她的太阳穴滑下。何文武在一旁监控着反应堆状态，不时报出令人心惊的数字。

"力场强度剩42%...35%...苏苏..."

"再给我十秒。"她的声音因专注而颤抖。

"28%...该死，我们得撤离了！"

"完成了！"苏豫晴按下最后一个按键。

蓝色力场突然增强，反应堆的嗡鸣声从刺耳尖叫逐渐降低为平稳的嗡响。舱室内的红灯转为温和的黄色，然后是代表安全的绿色。

"核心稳定。"广播宣布，"危机解除。"

苏豫晴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手紧紧抓着何文武的手臂。他们的面罩几乎贴在一起，她能清楚地看到他棕色瞳孔里映出的自己——头发凌乱，眼睛因烟雾而发红。

"你救了我们所有人。"何文武轻声说。

"你救了我。"苏豫晴松开手，指着他受伤的肩膀，"需要去医疗舱。"

"先离开这里。"何文武站起身，顺手将她拉起来，"还有，关于那个异常代码..."

"不是现在。"苏豫晴警惕地看了看周围正在庆祝的工程师们。

他们沉默地走出发动机舱。走廊里，重力系统已经恢复稳定，但苏豫晴却感觉脚步虚浮。肾上腺素退去后，她才意识到刚才的冒险有多愚蠢——为了一个认识才三个月的同事，差点搭上自己的性命。

医疗舱挤满了发动机事故的轻伤员。何文武坐在一张治疗床上，医疗机器人正在处理他肩膀的伤口。苏豫晴靠在门框上，突然不知该如何自处。

"你应该去休息。"何文武说，"今天够折腾了。"

"赵刚要我两小时内给出新航线的分析报告。"她看了看腕带，"已经过去87分钟了。"

"那就快去。"何文武笑了笑，"别让指挥官等着。"

苏豫晴点点头，转身要走，却又停住："谢谢你...推开我。"

何文武的笑容变得柔和："扯平了。你救了整个发动机舱。"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一种无需言语的理解在两人之间流动。苏豫晴感到胸口有种奇怪的温暖，像是冰封多年的什么东西正在融化。

回到工作室，苏豫晴强迫自己专注于数据分析。探测器传回的信息确实显示那颗行星适合居住，但被篡改的原始数据却指向一个完全不同的真相——那里本应是一颗死亡的恒星。

"除非..."她调出古老的星图记录，"除非有什么东西改变了恒星的演化进程。"

这个想法太过荒谬，她几乎要把它归入系统错误的范畴。但今天发动机舱的异常代码与探测器数据的篡改手法如出一辙——某种高度复杂的量子加密，需要难以想象的计算能力才能实现。

"不是自然形成的..."她喃喃自语，想起了何文武在发动机舱说的话。

两小时期限到了，赵刚准时出现在门口。苏豫晴交出了一份经过谨慎编辑的报告，确认了新航线的可行性，但隐去了关于数据篡改的所有发现。

"好极了。"赵刚扫了一眼结论，"联合政府将在今晚的公民大会上宣布新航线。人类文明终于有了新方向。"

他离开后，苏豫晴立刻给何文武发了加密信息："需要谈谈。观测甲板，2300时。"

地球的夜晚在太空中不过是一个概念。观测甲板的穹顶外，永远是璀璨的星空。苏豫晴站在透明合金玻璃前，望着那颗已经氦闪的比邻星残骸。它像一只红色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人类的绝望。

"你来了。"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没有回头。

"肩膀没事了，谢谢关心。"何文武站到她身旁，手里拿着两包合成营养膏，"想着你可能没吃晚餐。"

苏豫晴接过一包，嘴角微微上扬："工程师的体贴？"

"程序员的幽默？"何文武挑眉，"难得一见。"

他们并肩望着星空，沉默地吃着味道寡淡的营养膏。在这短暂的平静中，苏豫晴突然意识到这是她三个月来第一次与人分享用餐时间——自从她的前任搭档在一次舱外作业事故中丧生后，她就将自己完全埋在了工作中。

"我分析了发动机舱的异常代码。"她最终打破沉默，"和探测器数据的篡改手法相同。有人——或者什么东西——不想让我们去比邻星，也不想让我们发现那个宜居行星。"

何文武的表情变得严肃："你认为这是某种外星干预？"

"或者联合政府内部的派系斗争。"苏豫晴叹气，"但我不明白动机。如果知道有更好的目的地，为什么要把人类引向氦闪的比邻星？"

"除非..."何文武突然抓住她的手腕，"除非他们不知道。除非篡改来自外部。"

苏豫晴感到一阵寒意。这个可能性更加可怕——某种高等文明在操控人类的命运？但为什么？

"我们需要更多证据。"她说。

何文武点点头，然后指向星空的一个角落："那里，看到那颗蓝白色的星星了吗？那就是我们的新目标。"

苏豫晴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在无数光点中，那颗恒星并不特别明亮，却给人一种奇怪的安定感。

"我查了档案。"何文武的声音变得柔和，"它没有正式名称，只有一个编号：G-23-d。但第一批观测者给它起了个非官方的名字——'希望'。"

"希望..."苏豫晴轻声重复，这个词在她舌尖上显得陌生又熟悉。

"我出生在地球刹车开始的第三年。"何文武突然说，"一生都在感受减速的重力。我父亲是第一批发动机工程师，他总说我们这一代人会看到新太阳升起。"

苏豫晴看着他侧脸的轮廓，第一次注意到他眼角细小的纹路——那是常年面对强光留下的痕迹。她突然很想了解这个男人的一切：他的童年，他的梦想，他为何能在生死关头毫不犹豫地推开一个同事。

"我父母是量子物理学家。"她听见自己说，"在第五次发动机大修时死于辐射泄漏。他们相信...相信人类终将找到家园。"

何文武转过头，他们的目光在星光下相遇。某种无言的理解在两人之间流动，比任何语言都更加深刻。

"我们会找到答案的。"他轻声承诺，"关于篡改的数据，关于那个行星...一起。"

苏豫晴点点头，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再感到孤独。在这个承载着人类最后希望的流浪星球上，她找到了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他们沉默地仰望星空，各自沉浸在思绪中。直到何文武的腕带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

"又怎么了？"苏豫晴皱眉。

何文武调出警报详情，脸色骤变："4号发动机...同样的过载前兆。但这次我设置了监控程序。"他放大数据图，"这不是系统故障，苏苏。这是人为破坏。"

苏豫晴的心跳加速。阴谋的轮廓正在浮现，而他们可能已经卷入其中。

"我们得去检查——"她刚开口，整个观测甲板突然陷入黑暗。应急灯亮起，将一切染上血红。

"警告：全舰警戒状态。所有人员返回工作岗位。"AI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检测到未授权数据访问。重复，检测到未授权数据访问。"

苏豫晴与何文武交换了一个警觉的眼神。有人在追踪他们的调查——而且动作比他们想象的更快。

"分开走。"何文武压低声音，"明天老地方见。小心信任任何人。"

苏豫晴点头，看着他消失在黑暗的走廊中。她摸了摸腕带，确保解码器和关键数据还在。星空在头顶无声地闪烁，像无数沉默的见证者。

人类带着地球流浪了三千年，而现在，她与何文武可能正站在一个更大真相的门槛上——关于目的地，关于人类命运，甚至关于宇宙本身的秘密。

而她唯一确定的是，她不再独自面对这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