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昭

盛夏的县城浸在蒸腾的暑气里，老樟树垂下蔫头耷脑的枝叶，蝉鸣裹着柏油路融化的焦味，在骑楼斑驳的墙面上撞出回响。菜市场里，蔫黄的菜叶蔫巴巴地趴在摊位上，电风扇搅动着浑浊的热浪，唯有巷口老冰棍的叫卖声，偶尔刺破这慵懒困倦的午后。

一个穿着黑色短袖的少年正站在马路边，双眼上缠着厚厚几圈黑色布缎，严严实实的挡住了所有光线。

“七夜！”明昭站在马路对面的树荫下，淡鹅黄的裙摆被微风轻轻掀起一角。她抬手将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琥珀色的眼眸盛满温柔，轻声唤道：“慢慢走，别着急。”声音如同融化的蜜糖，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林七夜听见女孩的声音，忍不住勾起嘴角，红绿灯一变色，马上迈开步伐向女孩儿走去。

见林七夜在车流中穿梭，她立刻踮起脚尖，举起手臂轻轻晃动，“这里，我在这里。”话语间满是关切。

待林七夜稳步走来，她快步迎上前，自然地牵过对方的盲杖，另一只手轻轻擦去他额角的薄汗，“热坏了吧，姨妈在等我们，赶紧回去吧？”

………………

晚霞将玻璃窗染成蜜橘色时，两人推开家门。混着八角香气的热气扑面而来，杨晋趿着拖鞋从卧室冲出来，校服领口还沾着铅笔灰，发梢翘着几缕汗湿的呆毛：“哥！昭昭姐！”少年伸手接过林七夜怀中沉甸甸的塑料袋，青菜叶上还挂着未干的水珠，花生油桶在他臂弯里发出轻微的晃动声。

“洗洗手准备开饭！”厨房传来油锅爆香的滋啦声，姨妈系着蓝白格子围裙探出头，眼角笑出细密的纹路，“今天炖了你们爱喝的冬瓜汤！”明昭瞥见灶台上煨着的砂锅，热气正从锅盖缝隙里钻出来，在昏黄的灯光里凝成袅袅白雾。

她利落地扎起头发，伸手去端灶台上的糖醋排骨，瓷碗在掌心微微发烫。这时杨晋突然凑近林七夜，压低声音道：“哥，阳光精神病院的李医生在你屋里等好久了。”少年握着盲杖的指节骤然发白，黑缎下的睫毛轻轻颤动，喉结滚动着应了一声，转身时衣角扫过门框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明昭望着林七夜消失在转角的背影，手中的瓷勺磕在碗沿发出轻响。姨妈从她手里接过菜盘，温热的掌心轻轻拍了拍她手背：“别担心，先吃饭。”厨房顶灯在姨妈脸上投下温柔的光晕，案板上切好的葱花还在泛着翠绿的水光。

当最后一道紫菜蛋花汤摆上桌时，暮色已漫过窗沿。明昭忽然感觉小腿传来湿漉漉的触感，低头撞见一双乌亮的眼睛——小黑癞不知何时钻到桌底，黏糊糊的舌头正一下下舔着她的脚踝。它的尾巴扫过地面，在瓷砖上敲出欢快的鼓点，脖子上褪色的红绳随着动作晃出细碎的光影。

“又来撒娇。”明昭弯腰挠了挠它的下巴，小黑癞舒服地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爪子轻轻搭在她的帆布鞋上。这时林七夜的房门终于打开，少年垂眸走到桌前，黑缎边缘还沾着些许褶皱，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的痕迹。

姨妈往林七夜碗里夹了块炖得软烂的排骨：“快尝尝，这次火候刚刚好。”杨晋忙着递纸巾，明昭悄悄将自己碗里最嫩的冬瓜块拨到林七夜碗里，瓷勺相撞发出清脆的叮咚声，混着小黑癞摇尾巴的簌簌响，在蒸腾的饭菜香气里织成一张温暖的网。

瓷碗相碰的脆响中，姨妈突然停下手中的筷子，眼角的鱼尾纹随着笑意加深："对了小七，转学的事情姨妈都办妥了。等新学期开始，你就能从特殊学校转到普通高中，和昭昭一个学校念书。"她往少年碗里添了勺冬瓜汤，瓷勺在汤面荡开涟漪，"不过...普通学校课业重，课间人多眼杂，你真的考虑清楚了？"

明昭立刻放下筷子，琥珀色眼眸泛起柔光。她用公筷夹起块油亮的糖醋排骨，轻轻放进林七夜碗里："姨妈放心，我和七夜一个班，会盯着他上下课。食堂打饭、走楼梯这些事我会帮他的。"说着还冲杨晋眨眨眼，少年立刻跟着点头。

林七夜握着筷子的手微微收紧，黑缎下的睫毛剧烈颤动了一瞬。他垂头轻笑，喉结滚动着咽下口中饭菜，声音却比往常低沉几分："我能行的。"夕阳的余晖掠过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在蓝白瓷碗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深夜的蝉鸣渐渐稀疏，林七夜坐在书桌前，明昭站在林七夜的身边。

林七夜修长的手指捏着黑缎边缘，指节泛着用力过度的苍白。窗外星光顺着纱帘的缝隙流淌进来，在他睫毛上凝成细碎的银霜。

"我试试..."林七夜喉间溢出沙哑的低语，黑缎滑落的瞬间，明昭不由自主地蹲下身，葱白指尖轻轻覆上他的眼睑，触感微凉如浸在井水里的玉石。

林七夜突然颤抖起来，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他的睫毛疯狂颤动，苍白的眼皮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拉扯，却始终无法睁开。大颗汗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明昭慌忙替他擦拭，却被少年突然扣住手腕。"昭昭..."他声音破碎得像深秋的落叶，"我还是...睁不开..."

"嘘——"明昭立刻俯身抱住他，发间的花香混着夏夜的晚风将少年笼罩。她轻轻抚摸着他后颈细密的绒毛，在他耳边呢喃："不着急，我们慢慢等，总有一天，会看见的。"话音未落，林七夜颤抖的双臂突然收紧，将她牢牢圈进怀里。月光爬上两人交叠的身影，在地板上绘出一幅永不褪色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