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遗憾,我们已经尽全力了,可还是没能挽回伤者的生命,请节哀。”带着疲惫的神情,急诊科的韩大夫艰难地对守候在门外的伤者家属告知了这个不幸的噩耗。
那是一张很年轻的面孔,仿佛没有听懂韩主任的话,他神情恍惚地注视着对方,梦呓般的轻声问:“您……说什么?”
韩大夫摘下雾蒙蒙的眼镜擦拭着,惋惜地说:“伤势太重了,送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呼吸了。我们抢救了近一个多小时,所有的措施都用上了,可是,却依然没能救过来……”
男子此刻才仿佛听明白了他的话,脸色刷地一下苍白得吓人。他怔怔地望着韩大夫,就好像自己的灵魂都被震碎了一样,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然而,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在急诊科工作了那么多年,看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韩大夫深知任何人对于这样的消息都不可能一下子马上消化接受,他无奈地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轻轻说了一句:“再进去看一眼吧。”说完,就准备转身离开。
“不可以!”耳边突然传来一句声嘶力竭的低吼,他的衣角突然被那人一把攥住:“求求您,大夫……”男子浑身颤抖得好似一片枯叶。他执着的抓着韩大夫的衣角,仿佛紧紧攥着最后一丝希望,噗通一下就朝地上跪了下去:“大夫,我们才刚刚结了婚,她怎么可能就这样离我而去了呢?我求求您……求你再想想办法……救救她吧……”
“没办法了,她已经走了。医生不是神仙,先生,请你节哀顺变。”韩大夫叹了一口气,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进去看看她吧,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男子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眼眶里噙满了泪水,医生那充满怜悯的的表情,终于让他意识到已经无力回天。攥住衣角的手绝望地一点点松开了,他转过身,踉踉跄跄地朝急救室里扑了进去。紧接着,里面就爆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悲鸣,那痛哭声嘶哑而高昂,就像锥子一样,扎在了所有人心上。
急诊室门外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随着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四周都变得一片死寂。大家默默地站在那里竖着耳朵聆听着,一张张面孔布满了惋惜与同情。
韩大夫拖着沉重的身体走进了医生办公室。他疲倦的瘫坐在椅子上,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样。每一位患者的逝去,除了自己的家人悲痛欲绝,其实作为抢救她的大夫,心里同样也十分难过。眼睁睁看着一条年轻的生命在自己手里一点点流逝,竭尽全力也无法将她从死神手里夺过来,那份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这是一对年轻的小夫妻,刚刚新婚燕尔,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美好的期待与遐想。丈夫骑着摩托车接妻子下班,小两口一路上正笑逐颜开的讨论着吃什么午餐,就在这时,一辆失控的越野车猝不及防地撞了过来。一声巨响,将这个温馨美好的下午泼溅成了一幅鲜血淋漓的残图。
丈夫幸运地只受了一点轻伤,而年轻美丽的妻子,却因为没有带安全帽,颅脑重度损伤,她甚至没能撑到医院,便在救护车上停止了呼吸。
所有的梦想,所有的憧憬,都在那剧烈的碰撞声中,灰飞烟灭。
生命是如此的脆弱,脆弱得根本来不及和心爱的人说一句道别的话,便匆匆化成了一颗流星,悄无声息地陨落在了永久的黑暗之中。
韩大夫目光呆滞的看着窗外。天光明媚,蓝色的天空澄澈得如同大海,阳光仿佛黄灿灿的金粉,从宽敞的玻璃窗上撒了进来。这个世界是如此的鲜活明亮,而刚刚才经历了一场生死别离的他,眼里却只有黯然。
“韩大夫,外面又来了一位急诊患者。”护士小张推开门朝他禀报。
心情还沉浸在刚才那哀伤的一幕,韩大夫的语气很不好:“对方是什么情况?”
小张不能确定地回答:“好像是打架,身上有很多剐蹭伤和划痕。”
唉!打架……一听到这个,下意识就想起那些身上雕龙画凤,整天好勇斗狠的不法分子,韩大夫的心情愈发烦闷起来。
“知道了,我马上来。”虽然不待见,但职责所在,他只能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朝诊疗室走了过去。
“怎么才来!都等你好半天了!做大夫的,不好好待在自己的岗位上,万一来了一位情况危急的患者,却连你的影子都找不到!这不是玩忽职守吗?”才一进门,劈头盖脸就被人训斥了一通。
韩大夫不悦地看了对方一眼。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模样很英俊,但眉梢眼角却带着浓重的匪气与桀骜不驯,盯着人看的时候,目光锐利得令人无法直视。
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韩大夫心里暗自下了定论。
“你伤哪了?”对方衣着考究,但浑身沾满泥土和血污,一时间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受伤了。韩大夫的目光迅速在他身上扫描了一下,语气却十分冷淡。
“不是我,是他受伤了!你快给他看看!”他朝屋子里指了指,大声回答道。
韩大夫偏过头,就看见诊疗室还坐着另外一个男人。
那是一张令人过目不忘的俊秀面孔,肤色雪白而眉眼乌黑,纤长浓密的睫毛鸦翅般低垂着,阳光自窗口迤逦而下,仿佛给他精致的轮廓铺上了一条柔和的光带,衬得五官分外儒雅漂亮。
“赶紧给他治疗啊!站这里发什么愣?”那个高大的男人看见韩大夫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爱人看,顿时火气更大了。
“喔……”混沌的思绪被这一声大喝惊醒,韩大夫这才把目光移到对方身上,仔细观察他的伤势。
男人身上也满是血污与尘土,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短袖T恤,露出来的胳膊上布满了累累伤痕,不但有剐蹭伤,有的地方扎进了碎玻璃,甚至还有好几道极长的血口子,明显是被非常锋利的器械所伤。
“哎,斯斯文文的一个人,怎么也和那些血气方刚的小青年一样冲动,好端端地,打什么架嘛?”韩大夫心里暗自摇了摇头,对两人说:“先去诊疗室清洗一下伤口吧。看样子有几个地方需要缝针了。”
这样的伤口看着吓人,但实际上却没有性命之忧,韩大夫一边朝外走,一边吩咐小护士登记伤者信息。
“您的姓名?”
“江停。”
“我陪你进去。”高大的男人正是严峫,他小心翼翼地把江停从椅子上扶起来,满脸的担忧与不安。
“不用,你就在外面等我。”江停的脸色非常不好。这样一副病弱之躯刚刚却经历了那样一场惊心动魄的厮杀,严峫至今想起来都后怕不已。
“我不放心。在里面如果痛了,你可以使劲掐我的手,可能就会好受一下了。”严峫扶着他,眉梢眼角都是心疼。
江停忍不住笑了:“掐你的手?又不是女人生孩子,搞那么大动静。”
“患者可以进来了!”小护士站在诊疗室门口高声喊道。
“我进去了。”江停把手自严峫掌中抽出来,他微微笑了笑:“别担心,没事的。”
“嗯,我就在这里等你。放松一点,越紧张,就越痛……”严峫眼巴巴地站在那里,看着江停朝自己点了点头,便步履蹒跚的走进去。“哐当”一下,大门阖闭起来,吞没了那个消瘦的身影
严峫不安地伫立在门外,里面安静极了,可以清晰地听到各种医疗器械清脆的碰撞声,却始终没有听见江停发出一点呻吟。
“那么硬撑着干什么?江停啊,你就是死倔得很。”严峫坐到门口的长椅上,又怜惜又无奈地埋怨道:“很多时候,我甚至怀疑你是不是个机器人,再疼再难受,也只会默默忍耐着,从来不肯在人面前流露出一点脆弱。”
就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种急促的脚步声,严峫抬头一看,竟然是步重华赶来了。
“江教授怎么样了?”步重华满脸关切地问。
“在里面缝合伤口。”严峫指了指诊疗室,然后问:“事情很严重吗?我们的步支队怎么都被惊动了?”
步重华坐到了他身边,吁了一口气说:“两条人命的大案,怎么可能不报到我们支队?”
“都死了?”严峫微微一愕。
“嗯。”步重华语气凝重的说:“看现场,应该是男的先遇害,女的在浴室里洗澡,听到动静跑出去,也被杀了。”
严峫的脑海里又回忆起那触目惊心的一幕,他心有余悸的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一到酒店就碰上同住在酒店顶楼的那一对夫妇,她们抱着孩子从电梯里冲出来,一见人就语无伦次地喊,快打110!楼上杀人了!”
“我立刻想到江停还在楼上,一下子急得心跳都快要停止了,撒腿就冲了上去。等我赶到的时候,只看见整个楼道一片狼藉,江停已经和那个犯罪嫌疑人扭打在一起,身上全是血。”
“我冲上去就狠踹那家伙,看他的狼狈样和满地的玻璃渣,就知道这场厮杀的惨烈程度。那家伙已经被江停耗走了大半体力,哪里还禁得住我出手。打了十几个回合,就终于被制服了。这时候,110的警察也赶到了,我看江停浑身都是伤,就赶紧先带他来医院,反正剩下的事警方会处理,我也不用担心。”
“想不到你家江教授还很厉害嘛。”步重华听到这里,由衷的发出赞叹。
“那是肯定的!”提到江停,严峫满脸都迸发出骄傲的光芒:“你知道他以前有多牛掰吗?恭州市的江支队,那可是响当当的狠角色啊。如果不是后来遭遇到那些迫害,以他当年的身手,对付这样一个杂碎,何至于把自己也伤成那样。”
作为当年赫赫有名的黑警,江停曲折离奇的故事,步重华也是早有耳闻。虽然最后得以平反昭雪,但他深知那些九死一生的经历,对于一个人的身心已经造成了怎样无可挽回的伤害。一次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又一次次自地狱里艰难地挣扎回人间,江停就像一棵单薄而坚韧的竹子,无数次被凛冽的风雪压弯了腰,却又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强行压抑住所有虚弱、悔恨、悲伤和痛苦,让淋漓鲜血沉淀在心底,让那根支撑灵魂的脊梁伤痕累累却难以折断,永远一往直前。
“为什么不叫救护车,自己就跑到医院了呢?”步重华低声问。
严峫担忧地看了看那道紧闭的大门,一边留神倾听里面的动静,一边回答道:“叫救护车,等他们赶到酒店又返回医院,还没有我直接开车带江停过来节省时间呢。”
“那倒是。”步重华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严峫突然想起来了一个问题:“那个凶手是用什么方法杀死两名被害人的?”
步重华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血腥残忍的命案现场“刀……”他目光阴郁地说:“两名被害人都是被一刀割破颈动脉,手法干脆利落,完全没有给对方留一丝活路。”
说到这里,他抬头注视着严峫,沉声说:“这家伙绝对是一名老手了,而且,特别擅长用刀。”
“刀……”严峫下意识想到了江停那满身的伤痕,心不由自主地往下一坠:“还好,只是皮外伤……”他赶紧念叨了一句,仿佛在宽慰自己一样。
“仔细检查伤口里残留的碎玻璃渣,一定要清理干净。这几个口子太长了,待会给他做一下缝合。完了之后去挂两瓶消炎针,最近伤口切记不能沾水,小心感染发炎。”韩大夫简单的嘱咐了小护士几句,便准备离开诊疗室。
“大夫……”江停在身后低低地喊了一声。
“还有什么事吗?”韩大夫回过头来,语气里透着几分不耐烦。
江停抬头望着他,那脸色苍白得好像一块即将融化的冰,看着就让人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还有一个伤口……”他的声音疲倦而无力,仿佛已经支撑到极限。
“啊?”韩大夫把目光重新投到了他的身上。由于对方穿着黑色的T恤,而且手臂上的伤口染得浑身都是血,所以一时间也分辨不出他身上究竟哪里还有伤口:“伤哪了?”
江停垂下头,费力地将自己的衣服朝上掀起了一些,露出了血迹斑斑的腰腹。
“这里……”他用手指了一下,韩大夫这才赫然发现,在他的小腹部居然还有一个极小的刀口,穿着衣服话根本不引人注意。
“怎么弄的?”韩大夫盯着那个伤口,声音禁不住就变了调。
“捅进去的……”江停费劲地回答了一句。
“嘶……”所有人下意识地吸了一口凉气。作为一名医护工作者,大家都知道,如果是用刀捅进去,那么创口越小,情况却越发危险。韩大夫赶紧走过来低头仔细观察着那个伤口,几乎有些愤怒了:“你说自己这样的岁数了,怎么还那么冲动!跟人打什么架?这种伤口,很可能会致命的,你知不知道?”
“不是打架……”江停平静的望着他,雪白濡湿的脸上泛出一丝疲倦的笑容“是抓捕一名犯罪嫌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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