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鸭舌帽男人这直白得有些唐突的询问，好似一颗石子猛地掉进平静无波的水潭，刹那间，在这近乎凝滞的空气中搅起了一圈圈涟漪。

杨烬熵猛地一下从桌子上挺直了身子，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仿佛要冲破胸膛。“网剧”“拍戏”“场地”这几个词，在他混乱迷糊的脑袋里轰然炸开。

杨烬熵不自觉地紧紧攥起拳头，指甲都深深掐进了掌心，想用这刺痛来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紧接着，他迅速转过头，目光炽热地看向吧台后面的陈裴凉。

陈裴凉同样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形吓了一跳。正擦拭咖啡机的手就那么停在了半空中，脸上一贯的平静瞬间被错愕与茫然所替代。他微微皱起眉头，打量着眼前这三个人，眼神在摄像机和麦克风上短暂停留。

随后，陈裴凉放下手中的抹布，下意识地捻了捻袖口，像是要借此平复一下心情，这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平常低沉了些，透着几分谨慎：“拍戏？……可我们这儿只是家小咖啡馆啊。”

“小才好啊！”鸭舌帽男人，明显是导演或负责人，立刻热情回应，语速极快，“我们就想要这种氛围！温馨、安静，充满生活气，一看就是店主用心经营的地方。”

他边说边环视咖啡馆，目光依次扫过壁灯、桌椅和绿植，随后又落回陈裴凉身上，“老板，我们在拍小成本网剧，都市题材，需要几个咖啡馆场景。外面连锁店千篇一律，没感觉，你这儿对味儿！”说着，他用力点头强调。

扛着摄像机的络腮胡壮汉，还有拿着麦克风的短发女孩，都好奇地四处打量。短发女孩更是掏出个本子，时不时记上几笔。

杨烬熵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噌地一下站起身来，椅子腿在地上拖出一阵刺耳声响。他几步冲到吧台旁，焦急地插话道：“导演！咱们这咖啡馆特别合适！咖啡好喝，甜点也不错，环境还安静，拍出来效果指定好！”他说得飞快，眼神在导演和陈裴凉之间急切地来回切换。

陈裴凉瞧了杨烬熵一眼，目光里透着几分复杂，而后转过头面向导演，语气平稳却又带着几分小心：“拍戏啊……具体打算怎么拍呢？会不会影响店里正常营业？”

“影响？”导演爽朗一笑，摆摆手，“就半天时间，顶多三四个小时。就拍主角谈事、发呆的镜头，简单得很！保证不弄坏店里东西，不会给你们添太多麻烦。”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当然，场地费肯定会给。虽说预算不多，但总比空着划算。再说了，等剧播出，你这店说不定就成网红打卡地了，还怕没客人？”

“网红打卡地”这几个字，像重锤一般敲在杨烬熵心上。他激动得呼吸瞬间急促起来，眼睛亮得如同燃烧的火焰，直直地盯着陈裴凉，眼神里满是无声的恳求，仿佛在无声的呐喊：答应他！

陈裴凉没说话，缓缓垂下眼皮，手指在吧台上轻轻敲着。这短短几秒，在杨烬熵心里，却仿佛过了很久很久。

终于，陈裴凉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导演，神色平静却透着郑重：“行，就半天时间。场地费你们看着给就行。不过我有几个条件。设备挪动的时候都小心点，千万别磕碰到店里的东西；拍完戏，挪动过的桌椅都得放回原样；要是演员需要喝咖啡，只能用我们店里按标准制作的，不提供道具咖啡。”

导演微微一愣，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老板，您可真是讲究人！这都不是事儿！道具咖啡我们自己准备，演员要是真喝，肯定喝您做的！您就放一百个心！”说着，他伸出手，问道：“成交？”

陈裴凉目光落在导演伸出的手上，又抬眼看向他脸上的笑容，仿佛看到了希望。他伸出手，与导演用力握了握：“成交。”

“太棒了！”导演紧紧回握，难掩兴奋，“咱们赶紧看看在哪取景，争取一遍就拍好！小王、小李，快去准备架设备！”

杨烬熵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踏踏实实落了地。狂喜与庆幸如潮水般，一下子冲散了先前的沮丧。他赶忙低下头，掩饰自己激动的神情，快步回到座位，一把掀开电脑盖。此时，他的手指止不住地微微颤抖，不过这颤抖中，满是重新燃起的力量。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静隅咖啡馆”一下子热闹起来。摄像机稳稳架好，反光板调试到位，打光灯也依次亮起。导演和摄影师的指令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陈裴凉默默退到角落，神情紧张地关注着一切。只要有人挪动桌椅，或者设备靠近店里的装饰品，他的目光就立刻跟过去。当演员提出要喝咖啡时，他马上回到吧台，认认真真地动手制作。

杨烬熵抱着电脑包，眼睛紧紧盯着拍摄现场，像是一下子被注入了灵感。瞅着没人注意，他还悄悄摸出手机，抓拍了几张照片。

拍摄进展十分顺利，导演满脸都是满意之色。刚一拍完，导演就大步走向吧台，对着陈裴凉竖起大拇指：“老板，多谢啦！你这地方真不错，咖啡味道也正宗！”说着，他掏出手机，麻溜地通过微信把场地费转了过去，“这是场地费，等片子剪好了，第一时间发给你瞧瞧！”

陈裴凉收下钱，微微点头，客气道：“多谢导演照顾生意。”

剧组人员开始动手收拾设备，而后陆续离开。随着那串风铃声渐渐停歇，咖啡馆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然而空气中，还隐隐残留着方才兴奋的余韵。

杨烬熵一下子蹦到陈裴凉跟前，满脸兴奋，声音都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陈老板！真成啦！导演可说了，等片子一播，咱这咖啡馆指定能火，这下有救啦！”

陈裴凉正检查椅子，听到杨烬熵的话直起身。夕阳余晖洒在他脸上，疲惫尽显。他看着手机，又看向杨烬熵，扯动嘴角露出复杂笑容。

“嗯。”他轻声应了一句，目光从杨烬熵身上越过，投向那抹夕阳，又不自觉地落在吧台角落里的那张催款单上。虽说看到了一丝希望，可现实的沉重，依旧沉甸甸地压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