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的脚踝在凌晨两点突然抽痛起来。
他猛地从浅眠中惊醒,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窗外雨声淅沥,昏暗的卧室里只有电子钟发出幽蓝的光。他试着动了动右脚,一阵尖锐的疼痛立刻顺着神经窜上来,让他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
床头柜上,医院的病历本静静躺着。沈墨盯着它看了许久,最终还是伸手拿了过来。
翻开最后一页,那个潦草的电话号码旁边的小笑脸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刺眼。沈墨的手指悬在手机键盘上方,迟迟没有按下拨号键。
"如果疼得厉害,随时打给我。"
陆临风的声音仿佛又响在耳边,带着那种让他烦躁的轻松笑意。沈墨皱起眉,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医生产生这种莫名的信任感——或者说,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想起他。
又一阵剧痛袭来,沈墨终于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接通得出乎意料的快。
"沈教授?"陆临风的声音清醒得不像半夜被吵醒的人,背景音里还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脚疼?"
沈墨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没想到对方会一眼认出他的号码,更没想到自己会为这种小事打扰一个医生。"我...抱歉,这么晚..."
"肿得更厉害了?"陆临风打断他的犹豫,语气变得专业起来,"有没有发热或者皮肤发紫?"
"只是疼。"沈墨低声说,"可能冰敷得不够。"
电话那头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然后是陆临风似乎在翻找什么的响动。"你现在在家?大学路的教师公寓?"
沈墨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病历上写了住址。"陆临风轻笑一声,"等着,二十分钟到。别挂电话,跟我说说今天都做什么了。"
沈墨握着手机,感到一阵荒谬。"你要现在过来?"
"不然呢?让你疼到天亮?"陆临风的声音忽远忽近,似乎一边通话一边在穿外套,"继续说啊,今天走路多吗?"
"正常上课,然后回家批改作业。"沈墨不自觉地回答,听着电话那头电梯"叮"的声响,"陆医生,其实不用..."
"叫我临风就行。"陆临风打断他,背景音变成了雨声和汽车解锁的"嘀"声,"我开车了,保持通话。"
沈墨听着电话那头引擎启动的声音,突然意识到自己正穿着睡衣躺在床上和一个近乎陌生的人通话。这种亲密感让他不适,却又奇异地缓解了脚踝的疼痛。
"还在吗?"陆临风的声音混着雨刷器的节奏传来。
"嗯。"
"你家里有止痛药吗?"
"没有。"
"冰袋呢?"
"融化了。"
陆临风叹了口气,沈墨几乎能想象他摇头的样子。"沈教授,你是我见过最不配合的病人。"
雨声渐大,电话里陆临风打开了车载音响,一段舒缓的钢琴曲流淌出来。沈墨听出是德彪西的《月光》,有些惊讶。
"你也听古典乐?"
"室友喜欢。"陆临风随口答道,"对了,门牌号多少?"
"7栋502。"说完沈墨才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轻易地给出了私人信息。他向来谨慎,从不轻易让人知道住所,此刻却对这个医生毫无防备。
"五分钟到。"陆临风说,"门别锁。"
电话挂断后,沈墨撑着床沿慢慢坐起来。卧室的窗帘被风吹起一角,雨丝斜飞进来,打湿了地板。他盯着那片水渍看了几秒,最终放弃了下床关窗的打算。
门铃响起时,沈墨正试图用左脚跳着去开门。他刚握住门把手,门就被从外面推开了。
"Surprise!"陆临风站在门口,白大褂下露出浅灰色的家居裤和拖鞋,头发被雨水打湿了几缕,手里拎着一个印着医院标志的塑料袋,"希望你不介意我直接进来,看你跳过来太费劲了。"
沈墨后退一步,让出通道。"你怎么..."
"楼下保安认识我。"陆临风自然地走进来,顺手带上门,"上个月他孙子发烧,我值夜班时照顾过。"他环顾四周,"灯开关在哪?"
沈墨指向墙边。陆临风摸索着按下开关,暖黄的灯光瞬间充满客厅,照亮了沈墨苍白的脸色和微微发抖的右手——他正扶着墙保持平衡。
"老天,你看起来糟透了。"陆临风皱起眉,快步走过来扶住他,"回床上躺着。"
沈墨想要拒绝,但陆临风已经半搂着他的腰把他带向了卧室。医生的手掌温热干燥,隔着薄薄的睡衣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
"躺好。"陆临风命令道,从袋子里取出冰袋和绷带,"让我看看你的杰作。"
他掀开被子时,沈墨不自觉地缩了一下。陆临风的目光扫过他红肿的脚踝,轻轻"啧"了一声。
"我猜你今天根本没休息,还走了不少路?"
沈墨没有回答。事实上,他下午确实去了趟图书馆,还因为电梯故障走了五层楼梯。
"沉默就是承认。"陆临风摇摇头,熟练地拆开原来的绷带,"知道吗,我最讨厌两种病人:一种是不听医嘱的,另一种是沈墨这样的。"
沈墨皱眉,"我怎么了?"
"不听医嘱的沈墨。"陆临风抬头冲他一笑,眼睛在卧室的台灯下呈现出温暖的琥珀色,"别紧张,只是轻微炎症,重新固定一下就好。"
他的手指在沈墨脚踝上按压,力道精准得让疼痛立刻减轻了几分。沈墨放松下来,这才注意到陆临风的白大褂里面是一件深蓝色的棉质T恤,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截锁骨。他的身上还带着雨水的清新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你经常半夜出诊?"沈墨问道,试图转移自己对医生外貌的注意。
"只对特别麻烦的病人。"陆临风头也不抬地回答,正在调配某种药膏,"这是消炎的,会有点凉。"
药膏接触皮肤的瞬间,沈墨倒吸一口气。陆临风的手立刻停住,"太疼?"
"不,只是...凉。"沈墨低声说,看着陆临风修长的手指在自己脚踝上轻柔地打圈。医生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指节分明,是一双适合拿手术刀的手。
陆临风包扎的动作又快又稳,不一会儿就固定好了新的绷带。"试试看。"
沈墨小心地动了动脚踝,疼痛确实减轻了不少。"谢谢。"
"不客气。"陆临风收拾着药品,突然抬头看向床头柜上的相框,"这是你家人?"
沈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照片里,年轻的男女站在大学校门前,女人怀里抱着一个穿学士服的小男孩。"我父母。"
"都是学者?"陆临风敏锐地问。
"父亲是物理系教授,母亲研究古典文学。"沈墨简短地回答,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告诉陆临风这些。
陆临风点点头,没有追问。"我去给你倒杯水,吃药。"
他自然地走出卧室,仿佛已经来过这里很多次。沈墨听着他在厨房翻找杯子的声音,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没让人——尤其是刚认识的人——进入过这个私人空间。公寓向来是他独处的堡垒,连同事都很少受邀。
"你的厨房太整洁了,我差点找不到杯子。"陆临风拿着水杯回来,另一手拿着两片药,"吃了这个,能缓解疼痛和炎症。"
沈墨接过药片和水,指尖不小心碰到陆临风的手掌。医生的皮肤比他想象的要粗糙一些,带着常年消毒洗手后的干燥感。
"你室友呢?"陆临风突然问,"出差了?"
沈墨咽下药片,"我一个人住。"
"难怪。"陆临风环顾卧室,"这里看起来像样板房,一点生活气息都没有。"
沈墨不知该如何回应这种评价。他的公寓确实极简——白色的墙壁,原木色的家具,书架上整齐排列的学术著作。唯一的装饰是窗台上的一个小盆栽,那是系里女教师节时送的。
"我去煮咖啡。"陆临风突然说,"你需要保持清醒半小时,等药效上来再睡。"
没等沈墨反对,他已经大步走向厨房。沈墨听见咖啡机启动的声音,然后是陆临风哼着的小调——似乎是某首流行歌曲。
十分钟后,咖啡的香气飘进卧室。陆临风端着两杯咖啡回来,递给沈墨一杯。"尝尝,用你的咖啡豆。"
沈墨接过杯子,黑咖啡的浓郁香气中带着一丝肉桂的味道。"你加了香料?"
"我的小习惯。"陆临风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喝了一口自己的那杯,"不错嘛,沈教授的咖啡豆品质很好。"
沈墨抿了一口,确实比他自己煮的要香醇得多。"你经常给病人煮咖啡?"
"只给特别难搞的。"陆临风眨眨眼,"说真的,你家里连个电视都没有?晚上怎么放松?"
"看书,或者工作。"
陆临风夸张地捂住胸口,"天啊,这比我预想的还要糟糕。"他放下咖啡杯,突然正经起来,"沈墨,你知道长期处于高压状态会影响伤口愈合吗?"
沈墨挑眉,"你在用医学权威压我?"
"我在用常识关心你。"陆临风笑了,"作为你的临时医生,我建议你至少休息三天。"
"不可能。"沈墨立刻拒绝,"下周有研究生答辩,我必须出席。"
陆临风叹了口气,"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从口袋里掏出名片夹,抽出一张递给沈墨,"我的私人号码。如果又疼了,别硬撑。"
沈墨接过名片,上面除了联系方式,还手写着一行小字:"陆临风,急诊科主治医师,兼专业咖啡师"。
"自己加的?"沈墨指着那行字问。
陆临风咧嘴一笑,"总得有点特色。"他站起身,"我该走了,你好好休息。"
沈墨下意识地想送他,却被陆临风按回床上。"别动,我可不想再包扎一次。"医生走到门口,回头说,"对了,你的咖啡机我调了定时,明天早上七点会自动煮一杯。说明书在抽屉里,下次教你用。"
"等等,"沈墨皱眉,"你怎么知道我的咖啡机有定时功能?"
"因为所有高级咖啡机都有。"陆临风耸耸肩,"就像所有聪明人都知道该好好照顾自己。"他挥挥手,"晚安,沈教授。记得吃药。"
门关上后,沈墨盯着手中的名片看了许久。窗外,雨声渐小,黎明的微光开始渗入云层。他的脚踝已经不疼了,但胸口却有种奇怪的紧绷感,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那里悄然生长。
他小心地把名片放进床头抽屉,然后关上台灯。咖啡的余香在黑暗中萦绕,沈墨闭上眼睛,却依然能看见陆临风琥珀色的眼睛和带着笑意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