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中秋夜宴的灯火将琉璃瓦映得通红，沈微婉立在阶前，看着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她抬手抚了抚鬓边珠花，指尖沾着御花园里带回来的槐花瓣。
"淑媛请入席。"内侍监总管王德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捧着鎏金酒壶，却始终站在阴影里。
沈微婉颔首，提裙迈过门槛。殿内熏香缭绕，混着桂花酒的甜腻。她数着脚下青砖纹路，走到末席时正好瞥见上首贵妃的侧脸。那张素来温婉的面容在烛光下泛着不自然的红晕，像是刚饮过几杯。
歌舞声渐起，琵琶弦音缠绵，舞姬的银铃腰带随着动作叮当作响。沈微婉低头拨弄案上果盘，忽然嗅到一丝苦杏味。这味道让她想起昨夜安神汤里的异样，指尖不自觉收紧。
"淑媛脸色不太好。"邻座才人端着酒杯凑过来，发间步摇晃得厉害，"要不要尝尝贵妃娘娘亲手做的桂花糕？方才特意命人送了两盘点心过去。"
沈微婉抬眸望向主位，正对上贵妃含笑的目光。那笑容像浸在蜜糖里的刀锋，甜得发腻。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温热的水汽氤氲而上，模糊了视线。
歌舞停歇时，果然有女官捧着雕花银盘而来。六枚桂花糕整齐码放，表面点缀的胭脂画出朵朵红梅。女官声音清亮："贵妃娘娘念及淑媛独居冷清，特赐亲手所制点心。"
沈微婉盯着糕点上精致的胭脂印，突然起身："劳烦公公，臣妾想去更衣。"她故意碰翻茶盏，泼湿了袖口帕子。临行前余光扫过，见春桃正弯腰收拾狼藉。
廊下凉风扑面，沈微婉扶着朱漆栏杆深吸一口气。远处御花园的槐花簌簌飘落，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奔回席位时，只见春桃蜷在地上，双手紧攥小腹。鲜血顺着指缝渗出，在织锦地毯上晕开大团暗红。沈微婉单膝跪地扶住侍女，指尖触到她滚烫的额头。
"快请太医！"她厉声喝道，趁乱将剩余糕点藏入袖中。指腹抚过糕面时，那种滑腻感让她心头一沉——是堕胎药特有的触感。
太医匆匆赶来，诊脉后神色凝重："此症似服食大量红花所致..."
贵妃适时插话："淑媛莫非怀疑点心有问题？不如当场查验。"说着令人取来银簪刺入糕中，果然变黑。
沈微婉强压怒意："臣妾不敢怀疑娘娘好意，只是春桃向来谨慎..."话未说完，贵妃身边的宫女突然惊叫："这胭脂印记怎与贵妃常用的不同？"
贵妃笑容一滞，沈微婉顺势取出怀中半块糕点："方才娘娘所赐与此略有差异，不知是否有人中途调换？"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一阵剧痛从腹部传来，沈微婉踉跄着扶住案几。她这才惊觉自己也吸入了毒气，方才那阵凉风，怕是将糕点中的粉末吹散了不少。
"淑媛身子不适便早些回去休息吧。"贵妃起身时凤袍带翻酒案，琉璃盏滚落脚边。她俯身拾起一片碎瓷，月光映得银边泛着冷光。
沈微婉踉跄起身，月光映在她惨白脸上："多谢娘娘'赏赐'"。她扶着春桃往外走，血迹在青砖地上拖出蜿蜒痕迹。
御花园湖边，沈微婉望着水中破碎的月影。春桃昏迷前断续呢喃："奴婢...不该...贪嘴..."她将染血的簪子浸入湖水，寒光在水面一闪而逝。
晨光微熹时，沈微婉将藏有毒物的锦囊系于腰间。路过贤妃宫门时脚步一顿，回头望见檐角铜铃在风中轻响。她摸出母亲遗物玉镯，轻声重复："永绥...辅政..."
晨光初露时，沈微婉扶着廊柱缓步前行。她指尖还残留着昨夜血迹的凉意，腰间锦囊随步伐轻晃。路过东六宫时，忽听得假山后传来啜泣声。
"娘娘当真要坐以待毙？"丫鬟压低的声音透着急切，"贵妃昨日那出戏，分明是冲着您来的。"
沈微婉停住脚步，转过朱漆圆门。只见贤妃贴身大宫女翠缕正与内务府采买的太监说话，见她到来慌忙噤声。那太监抱紧怀中账册退入阴影，翠缕赔笑迎上："淑媛早安，这清晨露重..."
沈微婉不语，只将玉镯在腕间轻轻转动。贤妃宫门前铜铃又响，风从檐角灌入，卷起几片金桂残瓣。她想起春桃昏迷前攥住她衣襟的手，那力道几乎要掐进皮肉里。
回到偏殿时，太医正在煎药。炉火噼啪作响，苦涩药香弥漫在空气中。沈微婉盯着砂锅里翻涌的汤汁，忽然抓起瓷碗泼向墙角。褐色液体顺着砖缝蜿蜒，在青石板上画出扭曲纹路。
"娘娘？"侍女惊呼。
"换新炭。"她声音发涩，"把这间屋子熏透。"指尖抚过袖口绣的并蒂莲，昨夜被茶水洇湿的地方已泛出淡淡水痕。
暮春时节的风裹挟着槐花穿窗而入。沈微婉靠在软榻上，听着远处传来的更鼓声。她数到第三响时，门外终于传来脚步声。来人一身青衫，手中捧着个乌木匣子。
"娘娘托人捎的话，奴婢带到了。"宫女低声禀报，"贤妃娘娘说...说她也失去了第一个孩子。"
沈微婉打开木匣，里面躺着支鎏金银簪。簪头镶嵌的红宝石在烛光下流转着暗芒，与昨夜坠地的琉璃盏竟有几分相似。她忽然想起贵妃拾起碎瓷时，那抹银边在月光下的反光。
夜色渐深，殿内只剩铜壶滴漏的声响。沈微婉握紧玉镯，听见远处传来婴儿啼哭。那声音忽远忽近，像极了她梦里那个总在哭泣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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