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台牡丹宴在午后阳光下徐徐展开。朱漆亭台间,各色牡丹开得正好,花瓣上的露珠还未散尽,映着暖阳,倒像是撒了一地碎银。宾客陆续入席,丝竹声里混着低语笑谈,乍一听热闹非凡,细听却处处藏着机锋。
沈微婉扶着右臂缓步而来。昨夜刺客那一刀虽不深,但此刻裹着纱布,动作稍大些便牵扯生疼。她今日穿了件素雅的月白襦裙,发髻也梳得简素,倒显得愈发清冷。红鸾跟在身后半步,见她脚步略显滞涩,忙上前搀扶。"娘娘当心。"声音轻柔,袖口微动,露出半朵牡丹刺绣,与刺客衣襟上的暗纹如出一辙。
苏贵妃坐在主位下方,一身绛紫宫装,衬得面色愈发艳丽。她抬眼扫过沈微婉,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淑媛这是怎么了?前夜可是受了惊?"话音未落,已有人送上茶盏。瓷白的杯沿上描着金线牡丹,苏贵妃指尖轻轻摩挲,似是随意道:"这茶是今春新采的明前龙井,淑媛尝尝可还合口味?"
皇帝坐在主位,左手无意识地摩挲额头,目光却飘向太后方向。太后端坐上首,头戴点翠凤冠,鬓边几缕白发在阳光下泛着银光。她轻咳一声,帕子掩住嘴角,放下时已染了淡淡血色。"天气转暖,倒是容易上火。"她声音不大,却让满庭宾客都听见了,"淑媛若是身子不适,不妨回宫歇着。"
沈微婉接过茶盏,并未饮下,只道:"谢太后关心,臣妾并无大碍。"说着抬手将茶盏搁在案几上,指尖无意间扫过杯壁,留下一道浅浅水痕。
王德全捧着漆盘经过,盘底暗格闪着幽光。他脚步一顿,似是被脚下青砖绊了一下,手中漆盘微微倾斜,茶水溅在太后裙摆上。"奴才该死!"他慌忙跪下,额头磕在地上,声音发颤。太后瞥了他一眼,摆摆手:"罢了,天热手滑也是常事。"说罢将染了茶渍的帕子叠好,收入袖中。
苏贵妃轻笑一声:"王总管素来稳重,今日怎的这般慌张?莫非是有什么心事?"她这话看似玩笑,实则锋利。王德全额上冷汗直冒,连连叩首:"奴才不敢。"
皇帝终于开口:"昨日刺客一事,查得如何了?"他声音平静,目光却扫过沈微婉右臂的纱布。
苏贵妃接话道:"陛下放心,臣妾已命人彻查。不过……"她顿了顿,"倒是有一事想请淑媛解释。"说着拍了拍手,一名侍女捧着红绸走上前,"这是从淑媛舞衣中搜到的密信残片,不知淑媛可认得?"
沈微婉垂眸看着红绸上模糊的字迹,心中已有计较。她指尖轻扣案几三下,红鸾会意,起身告退。席间一时寂静,只有远处牡丹随风摇曳,带起细碎花香。
苏贵妃笑意更深:"淑媛这是不愿解释?"她站起身,环视众人,"诸位姐妹也都瞧见了,淑媛此举,怕是另有隐情吧?"
皇帝未应声,目光却落在太后身上。太后神色不变,只是轻轻放下茶盏,杯底与案几相碰,发出一声轻响。
沈微婉缓缓起身,裙摆拖过地面,带倒了方才那杯茶。茶渍在青砖上晕开,隐约显出一个"清"字。她抬手指向红鸾离去的方向:"陛下且稍等片刻。"说罢转身朝后院走去,脚步坚定。
不多时,红鸾抱着个锦盒回来。沈微婉打开盒子,取出一双绣鞋:"这是今晨红鸾送来的新鞋,说是出自苏贵妃宫中绣娘之手。"她将绣鞋翻转,露出鞋底针脚,"诸位可看得出这是何种绣法?"
席间一片低语。有人认出这是蜀绣特有的双面绣技法,与沈微婉惯用的苏绣截然不同。苏贵妃脸色微变,强自镇定:"不过是巧合罢了。"
皇帝目光微沉:"巧合?"他看向王德全,"你来说,为何这绣法会在淑媛宫中出现?"
王德全正要开口,忽然一阵风吹过,烛火晃动,火星溅在舞衣上。火焰窜起,席间顿时骚动起来。禁军统领带人冲进,皇帝拍案而起:"说!这是怎么回事?"
沈微婉趁乱将舞衣内层翻出,指着密密麻麻的针脚:"陛下请看,这与香囊内衬的针法完全一致。"她语气平稳,目光却紧盯着苏贵妃,"敢问贵妃娘娘,这又是何人的手笔?"
苏贵妃脸色发白,但仍强撑:"不过是巧合……"
"巧合?"皇帝冷笑一声,"那为何这针脚会出现在御书房的舞谱残卷上?"他转向王德全,"你又为何隐瞒此事?"
王德全额头冷汗直冒,支吾道:"奴才……不知……"
苏贵妃猛地起身:"陛下!这分明是淑媛设局陷害!"她声音尖锐,"臣妾对陛下忠心耿耿,怎会做出此等大逆之事!"
皇帝未理会她,只道:"来人,将舞衣送去查验。"禁军统领领命而去。
太后突然剧烈咳嗽,帕子染上血丝,眼中却闪过一丝慌乱。"陛下……"她欲言又止,终是叹息一声。
沈微婉忽觉肩头一沉,回头一看,竟是红鸾不知何时来到身边,递来披风。她接过披风,指尖触到异样——夹层中藏着一支银簪,与她藏起的那支极为相似,唯独少了那个"清"字。
她抬头望去,红鸾已悄然退下。夜风渐起,细雨绵绵。沈微婉起身离席:"臣妾身子不适,先行告退。"
皇帝未阻,只道:"路上小心。"
她提步离去,刚走不远,转角处寒光一闪。银簪落地,直插石缝,钉住她裙角。沈微婉回首,只见黑衣人身影一闪,随即消失在夜色中。禁军统领现身,刀光如月:"娘娘当心,不止一人。"
沈微婉低头看着袖中银针,方才射出两枚,竟都被黑衣人用匕首击落。那人身上有股淡淡的龙涎香,和御书房里的味道一模一样。禁军统领收刀入鞘,目光扫过暗巷深处:"娘娘,此人武功极高,恐怕不是苏贵妃能请动之人。"
沈微婉点头,指尖掐出血痕。她望着远处承乾宫方向,心中已有猜测。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沈微婉望着满地狼藉,指尖还残留着银簪划过石缝的凉意。夜风裹着细雨,将牡丹花瓣吹得纷飞四散。她低头看着裙角被钉住的位置,那里正是一处暗红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又像是昨夜刺客留下的印记。
禁军统领拔刀环视四周,目光落在远处高墙阴影处:"娘娘,此处不宜久留。"他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再次掠出,寒光闪过,直取沈微婉咽喉。
沈微婉后退半步,袖中银针疾射而出。黑衣人侧身避过,匕首却已挥至眼前。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擦着她耳畔掠过,钉入黑衣人肩头。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皇帝站在亭台边缘,手中仍握着弓。他面色沉冷,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停在太后身上:"母后,这刺客为何带着御书房的龙涎香?"
太后脸色骤变,帕子滑落,露出袖中那支刻着"清"字的银簪。苏贵妃见状急声道:"陛下!这分明是淑媛与外人勾结,故意设局陷害臣妾!"
"够了!"皇帝一声厉喝,震得满庭寂静。他缓步走下台阶,每一步都踏在青砖上,发出沉闷声响。"朕记得,前日你曾说御书房的舞谱残卷被人动过。"他目光如炬,盯着苏贵妃,"现在看来,怕是有人想借刀杀人。"
苏贵妃脸色发白,却仍强撑:"陛下明鉴,臣妾对陛下忠心耿耿,怎会做出此等大逆之事!"
"忠心?"皇帝冷笑一声,"那你可认得这支银簪?"他抬手指向太后袖中,"上面的'清'字,与当年淑媛父亲兵败时所用密信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太后终于开口,声音沙哑:"陛下,老身……"
"朕不想听解释。"皇帝打断她的话,"王德全!"
王德全慌忙跪下:"奴才在。"
"带人搜查太后寝宫,还有……"皇帝顿了顿,目光扫过承乾宫方向,"苏贵妃的宫室也不能放过。"
苏贵妃尖叫道:"陛下!您怎能如此对待臣妾?"
皇帝没有理会她,只对禁军统领道:"把今日在场所有侍女、太监全都看押起来,一个不许漏。"
禁军统领领命而去。沈微婉看着这一幕,心中已有猜测。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雨势渐大,将青砖上的血迹冲刷干净。沈微婉转身欲走,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响。她回头望去,只见红鸾正弯腰捡起地上一片龙袍碎片,悄悄收入袖中。
她不动声色,提步离去。刚走出不远,耳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是红鸾追了上来,将披风轻轻搭在她肩上。
沈微婉低声问道:"那边怎么样了?"
红鸾轻声道:"东西已经送出去了。只是……"她顿了顿,"翠缕刚才递来的密信,墨迹未干,像是刚刚写就。"
沈微婉眉头微皱:"可看清是谁送的?"
红鸾摇头:"天黑雨大,只看到一角玄色衣袖。"
两人说话间已走到宫门前。沈微婉停下脚步,望着远处承乾宫的灯火,心中思忖:这场局,究竟谁才是真正的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