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的琉璃光轮最终并未破水而出。在岳擎苍紧急上报,数位长老联手布下重重禁制后,那恐怖的光芒才不甘地缓缓收敛,沉入深潭,只留下冰寒刺骨、灵气紊乱的现场。但留在每个人心中的震撼与疑云,却如同潭底的淤泥,沉甸甸地翻涌。
云灼华被薛灵枢亲自带离了风暴中心,安置在药堂最深处一间布满了隔绝与净化阵法的静室里。冰冷的石床,空气里弥漫着苦涩的药味和阵法的微弱嗡鸣。这里既是隔离观察的囚笼,也是她混乱体内力量暂时得以喘息的避风港。
薛灵枢清冷的身影每日都会出现。她的指尖带着微凉的灵力,一次次试图探入云灼华混乱的经脉,却总被那股狂暴的焚风之力本能地抗拒、反弹。每一次接触,都像在点燃一根危险的引线。
薛灵枢的眉头越蹙越紧,眼中的探究与凝重几乎化为实质。她不再强行深入,转而开始调配各种性质极端温和、甚至偏向寒凉的药液,小心翼翼地试图安抚那躁动的力量,并严密监控着云灼华颈侧逸散异香的浓度变化。
“薛师姐……”云灼华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声音虚弱沙哑,“我的伤……何时能好?”她必须知道自己的“期限”。
薛灵枢正在研磨药粉的手微微一顿,没有抬头,声音平静无波:“经脉驳杂,力量冲突,非寻常伤势。需静养观察。”她将研磨好的药粉倒入一碗散发着幽幽寒气的碧色药液中,轻轻搅动,“喝了它。能暂时压制你体内那股……燥热。”
云灼华接过药碗,指尖触到刺骨的冰凉。她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的复杂。薛灵枢没有点破“焚风”或“烬骨”,但她的行动和眼神,无不说明她已窥见了冰山一角。这份暂时的庇护,如同在悬崖边行走。
与此同时,藏书阁顶楼那间布满灰尘的角落,成了另一个焦点。
韩当佝偻着腰,几乎将脸埋进了那个散发着腐朽气味的樟木箱子。枯瘦的双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小心翼翼地翻找着箱底几卷几乎要散架的古老皮卷——《南荒异闻录残篇》。
昏黄的油灯下,泛黄发脆的纸页上,模糊扭曲的古篆文字如同鬼画符。他浑浊的老眼瞪得极大,布满血丝,枯槁的手指一个字一个字地摩挲着,口中念念有词,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烬……骨……香引……焚风起……天倾……祸源……”他干瘪的嘴唇哆嗦着,反复咀嚼着这些零星破碎的词句,浑浊的眼中充满了无边的恐惧和一种发现惊天秘密的狂热,“是她……真的是她……可怎么会……掌门知道了吗?他……”
他猛地合上残卷,像抱着烫手的烙铁,又像抱着救命的稻草。枯瘦的身体因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他必须尽快弄清楚!这关乎九霄门,甚至可能关乎整个大荒的安危!
静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带着一丝犹豫。
杜衡端着一碗熬得恰到好处的清粥,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外。他脸上写满了懊悔和担忧,眼神不敢直视云灼华苍白的脸。“云……云师妹……你好些了吗?那天的药……我……”他声音艰涩,充满自责。
云灼华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这个唯一对她释放过纯粹善意的师兄,差点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杜师兄,不怪你。”她声音很轻,“是我……体质特殊。”
“我……我会想办法!”杜衡急切地抬起头,眼中带着一种赎罪般的决心,“薛师姐的药太寒,我去找温和的方子!一定能帮你调理好!”
他将粥放在床边的小几上,几乎是逃也似地退了出去。他的善意依旧纯粹,只是这份纯粹,在如今的云灼华看来,脆弱得令人心酸。
杜衡刚走不久,静室那扇沉重的木门再次被推开一条缝。
一个高大壮实的身影笨拙地挤了进来,带着一股风尘仆仆的气息。是石磊。他拄着那根磨得光滑的木棍,憨厚的脸上满是担忧和急切。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门外,压低粗犷的嗓门:“云师妹!你咋样了?俺刚做完任务回来就听说……听说你在寒潭那边出事了?还跟林惊羽那混蛋有关?”他眼中燃烧着朴素的愤怒,“他们是不是又欺负你了?告诉俺!俺给你出气!”
看着石磊那副“谁敢动你俺跟他拼命”的架势,云灼华冰冷的心底难得地滑过一丝微弱的暖流。这个耿直的外门弟子,是这冰冷仙门里为数不多记得她一点小恩,并真心想回报的人。
“我没事,石师兄。”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就是练功岔了气。过几天还要去参加大比呢。”
“大比?”石磊一愣,随即想起什么,猛地一拍大腿,“哎呀!俺差点忘了!今儿就是丙字擂抽签的日子!俺抽到了丙字五号!师妹你呢?你抽到没?”
云灼华沉默了一下。袖中那半截断裂的乌木签仿佛又硌痛了她的掌心。“丙字……十三号。”她低声道。
“十三号?”石磊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俺是五号……可惜了,要是能碰上,俺……俺让你赢!”
他说得真诚又有些笨拙,仿佛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大帮助。随即他又愤愤道:“不过师妹你得小心!俺回来时,好像看见林惊羽那王八蛋在丙字擂那边晃悠,跟负责抽签的赵执事嘀嘀咕咕的,准没憋好屁!”
石磊的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静室里短暂的暖意。丙字擂!林惊羽!
石磊离开后,云灼华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闭上眼。外门大比,丙字十三号签……这原本是她计划中制造“意外”脱身的舞台之一。如今,它却更像一个提前布好的陷阱。
药堂外,演武场的方向传来鼎沸的人声。外门大比,正式开始了。
丙字擂,位于演武场最偏僻的角落,紧挨着堆放杂物的库房。这里被称为“废物场”,聚集的多是修为垫底、自知无望的外门弟子。擂台粗糙简陋,连围观的弟子都稀稀拉拉,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轻视。
此刻,丙字擂的裁判席上,负责此擂的执事赵乾,一个面相圆滑、眼神闪烁的中年修士,正有些心神不宁地拨弄着记录名册的玉简。他的目光时不时瞟向擂台斜对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林惊羽懒洋洋地靠在一根廊柱的阴影里,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佩。他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穿过稀稀拉拉的人群,精准地钉在丙字擂的入口处。苏挽月安静地站在他身侧半步之后,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婉娴静的模样,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算计。
“赵执事,”林惊羽的嘴唇几乎没动,声音却清晰地传入赵乾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丙字十三号第一场,对手是‘蛮牛’王猛,对吧?让他……好好招待我们那位云师妹。别太快结束,要让她‘尽兴’地感受一下大比的气氛。”他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她不是喜欢藏吗?那就让她在所有人面前,好好‘露露脸’!”
赵乾握着玉简的手紧了紧,额角渗出细微的汗珠。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名册,丙字十三号,云灼华,第一场对手,赫然写着:王猛!一个以力大无穷、出手狠辣不留情面著称的体修,在外门是出了名的莽夫打手,修为虽不高,但对付公认的“废材”云灼华,绰绰有余!
“是……是,林师兄放心。”赵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低下头,在玉简上王猛的名字旁,飞快地做了一个只有他自己才懂的标记。
擂台下,人群忽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云灼华的身影出现在了丙字擂的入口。她换了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外门弟子服,脸色依旧苍白,脚步甚至有些虚浮。薛灵枢开的药压制了她体内狂暴的力量,却也抽走了她大部分力气。她看起来比平日更加脆弱不堪。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鄙夷、嘲弄、幸灾乐祸……如同无数根无形的针。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几声毫不掩饰的嗤笑。
“快看!‘烂泥’来了!”
“她还真敢来啊?不怕被打死在台上?”
“听说寒潭那边出事跟她有关?真是晦气!”
“嘘……小声点,看林师兄那边……”
云灼华对这些声音充耳不闻。她只是微微低着头,一步步走向擂台边缘指定的等候区。袖中的手,紧紧攥着那半截断签,断口处的毛刺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让她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丙字十三号,云灼华!丙字七号,王猛!第一场,上台!’赵乾略显尖利的声音在擂台上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的响亮。
一个铁塔般的身影应声跳上擂台,沉重的脚步震得台面嗡嗡作响。王猛身高近九尺,肌肉虬结,满脸横肉,一双铜铃般的眼睛凶光毕露,死死盯着台下那抹纤细苍白的身影,咧嘴露出一口黄牙,瓮声瓮气地吼道:“云灼华!滚上来!让老子看看你这滩‘烂泥’今天能挨几拳!”
哄笑声浪瞬间在丙字擂周围爆发开来。
云灼华缓缓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迎着王猛凶戾的目光,迎着林惊羽和苏挽月冰冷戏谑的眼神,迎着台下无数道或恶意或麻木的视线,一步一步,踏上了那粗糙简陋的擂台。
风暴的中心,已转移至此。掀翻九霄的第一步,或许就在这众目睽睽的“废物”擂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