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掠过林梢,卷起枯黄的落叶,发出沙沙的低语。云灼华踉跄着穿过越来越茂密的林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体内翻江倒海的剧痛。
烬骨香如同失控的岩浆,在经脉里疯狂奔涌冲撞,每一次冲击都带来焚身蚀骨般的灼痛;而寒潭残留的那缕阴寒死气,则像跗骨之蛆,死死盘踞在脏腑深处,散发着冻结灵魂的冰冷,与灼热的异香激烈对抗、撕扯。
冰火交织的极致痛楚几乎要撕裂她的意志,冷汗浸透了里衣,又被林间的冷风一激,带来刺骨的寒意。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开始模糊晃动。
她跌跌撞撞,几乎是凭着本能朝着那处散发着更浓重阴寒气息的方向奔去——寒潭!只有那里更精纯的幽冥气息,或许能暂时压制住濒临爆发的烬骨香!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不顾一切地冲向那唯一的、也是致命的“生路”。
身后极远处,两道如同狸猫般轻灵迅捷的身影,借助林木和山石的掩护,无声无息地追踪着。他们是百草堂最擅长追踪和隐匿的弟子,奉薛灵枢之命而来。
然而,越靠近寒潭范围,空气中那股无形的阴冷死寂之气便越浓重,如同无形的泥沼,不仅让他们遍体生寒,灵力运转都变得迟滞,更让他们的追踪技巧大打折扣。目标那跌跌撞撞的身影在浓密的林间和弥漫的寒雾中时隐时现,如同鬼魅。
终于,穿过最后一片嶙峋的怪石屏障,那方死寂的寒潭出现在眼前。惨白的寒雾紧贴着墨汁般的水面翻涌,潭边的岩石和稀疏草木上覆盖着厚厚的幽蓝冰霜。空气冰冷刺骨,吸一口都如同吞下冰渣。
云灼华再也支撑不住,扑倒在潭边一块巨大的黑色岩石旁,身体因剧痛而蜷缩成一团,剧烈地痉挛着。她死死咬住下唇,齿间溢出浓重的血腥味,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
怀中的白玉瓶(装着九转回阳丹)滚烫灼人,仿佛在嘲笑她的困境。她颤抖着伸出手,五指深深抠进冰冷坚硬的岩石缝隙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试图用外界的冰冷来对抗体内焚烧的炼狱。
就在这时!
“云姐姐!”一个带着哭腔的、细弱又焦急的声音在身后不远处响起。
小小的青萝从一丛挂着冰霜的灌木后钻了出来,小脸上满是惊恐和担忧。她看到云灼华痛苦蜷缩的样子,吓得小脸煞白,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云姐姐!你怎么了?别吓青萝!”
云灼华涣散的眼神猛地一凝!青萝?!她怎么跟来了?!不行!这里太危险了!无论是即将失控的自己,还是潭底那恐怖的存在!
“走……快走!”云灼华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她试图挥手驱赶,但手臂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青萝却不管不顾,扑到她身边,小手慌乱地想扶她,却被云灼华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混合着极致灼热与阴寒的混乱气息吓得小手一缩。
“云姐姐……你身上……好烫又好冷……”她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忽然想起什么,急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树叶包裹,里面是几颗洗得干干净净的红果子,“你……你吃果子!吃了就不疼了!”她挑了一颗最大最红的,踮起脚,努力想塞进云灼华紧咬的唇边。
这纯然的善意,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爆了云灼华体内本就濒临极限的冲突!
轰——!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难以压制的灼热异香,混合着刺骨的幽冥寒气,猛地从她周身每一个毛孔爆发出来!清冽如琉璃碎雪,灼烈如地心熔岩,诡谲如九幽昙花!无形的冲击波以她为中心轰然扩散!
“啊!”青萝首当其冲,小小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惊呼一声,被狠狠抛飞出去,重重摔在几丈外的冰冷地面上,怀里的果子洒了一地!
她蜷缩着,小脸痛苦地皱成一团,身上萦绕的、属于山间精怪的微弱清灵之气瞬间黯淡下去,被那股霸道的异香和幽冥死气侵染,竟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败之色。
“噗!”云灼华自己也猛地喷出一口滚烫的鲜血,鲜血落在覆盖着幽蓝冰霜的岩石上,发出“嗤嗤”的声响,瞬间冻结成暗红的冰晶!体内力量彻底失控的反噬让她眼前彻底一黑,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更恐怖的是,这股爆发的、前所未有的异香与幽冥混合气息,如同投入死水的最强陨石!
嗡——!
整个寒潭猛地一震!
那浓稠如墨的死寂潭水,毫无征兆地剧烈翻腾起来!如同沸腾的油锅!
浓重的惨白寒雾疯狂涌动,凝聚成一张张扭曲哀嚎的模糊鬼脸!
潭底深处,两点巨大如灯笼、幽绿得令人心悸的瞳光,骤然亮起!穿透深水和浓雾,带着一种被彻底激怒的、贪婪到极致的狂暴意志,死死锁定在岸边那个蜷缩的、散发着致命诱惑气息的身影上!
冰层下,传来沉闷如雷的撞击声!咔嚓!厚重的玄冰裂开蛛网般的缝隙!一股比之前精纯浓郁百倍、带着无尽死寂与沉沦渴望的幽冥吸力,如同无形的巨手,猛地攫向云灼华!
云灼华感觉自己像一片枯叶,正被拖向无底的深渊!身体和灵魂都在被那股力量撕扯!怀中的兽皮残卷疯狂震动、滚烫!死亡的冰冷触手已经扼住了她的咽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玄色身影如同撕裂空间的闪电,骤然出现在云灼华身前!
是墨临渊!
他脸色冷峻如万载玄冰,眼神凝重到了极点。他并未拔剑,只是双手在胸前飞快结印,指尖划出道道玄奥的轨迹,带起一片深沉如夜幕的幽光!一个古朴、繁复、散发着强大禁锢之力的符文瞬间在他身前凝聚成型!
“镇!”
一声低喝,如同九天惊雷炸响!
那枚凝聚了墨临渊强大灵力的幽暗符文,带着镇压一切的磅礴气势,狠狠印向翻腾的潭水和那两点幽绿的瞳光!
轰隆——!
仿佛两座无形的山岳轰然相撞!
狂暴的幽冥吸力与墨临渊的镇封符文剧烈交锋!潭水掀起滔天巨浪般的黑潮,又瞬间被符文之力狠狠压回!无数扭曲的寒雾鬼脸发出无声的尖啸,寸寸崩碎!那两点幽绿的瞳光剧烈闪烁,充满了暴怒与不甘,最终被那深沉的幽光符文死死压制,缓缓沉入更深、更暗的潭底!
撞击产生的无形冲击波席卷开来,岸边覆盖着幽蓝冰霜的岩石寸寸龟裂!墨临渊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微微发白,显然消耗巨大。
一切重归死寂。只有潭水依旧在不安地冒着细小的气泡,寒雾缓缓流淌,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只是幻觉。
墨临渊缓缓收回手,指尖的幽光散去。他转过身,目光如电,首先扫过远处蜷缩在地、气息微弱的青萝,眉头微皱。随即,他的视线落在蜷缩在岩石旁、气息奄奄、嘴角残留着暗红冰晶的云灼华身上。
那目光深沉、锐利,如同穿透迷雾的利剑,带着前所未有的审视和探究。方才那股爆发的、混合了清冽灼热与幽冥死寂的恐怖气息,那引动寒潭异变的源头……这个看似废材的外门弟子,她的身上,究竟隐藏着何等惊天的秘密?那力量……绝非人间应有!
他沉默着,一步步走向云灼华。
就在此时,远处林间传来极其轻微、带着惊慌的枝叶摩擦声。是那两个追踪而来的百草堂弟子!他们被刚才那恐怖的冲击波和气息惊得心神剧震,暴露了行藏!
墨临渊脚步一顿,冷冽的目光扫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眼中寒芒一闪。他并未追击,只是冷哼一声,无形的威压如同潮水般扩散过去。
林间瞬间恢复了死寂,那两个弟子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鹌鹑,再不敢发出半点声响,仓惶地隐匿气息,再不敢靠近分毫。
墨临渊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地上昏迷不醒的云灼华。他蹲下身,修长的手指搭上她冰冷刺骨、却又隐隐散发着惊人热力的腕脉。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心头再次一震:经脉寸寸欲裂,两股截然相反却又都霸道无比的力量在她体内疯狂肆虐、交战,将她本就孱弱的身体摧残得如同即将破碎的琉璃盏。更深处,似乎还盘踞着某种更古老、更隐晦的……印记?
他眉头紧锁,迅速从怀中取出一个温润的白玉小瓶,倒出一粒龙眼大小、散发着清冽莲香和浓郁生机的碧绿丹药——九转青莲丹,疗伤圣品。他捏开云灼华紧咬的牙关,将丹药塞入她口中,并以一股精纯温和的灵力助其化开药力。
丹药入口即化,磅礴的生机迅速散开,如同甘霖滋润干涸的大地,勉强护住她濒临崩溃的心脉和残破的经络,将那冰火交煎的狂暴力量暂时压制下去一丝。云灼华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急促混乱的呼吸稍稍平缓,但依旧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如纸,如同易碎的琉璃人偶。
墨临渊又看了一眼远处气息微弱的青萝,指尖一弹,一缕细微的灵力隔空渡入小精灵体内,护住她微弱的心脉,驱散了些许侵入的异香和死气。青萝嘤咛一声,依旧昏迷,但灰败的脸色恢复了一丝生气。
做完这一切,墨临渊站起身,玄衣在寒潭的冷风中微微拂动。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昏迷的云灼华,又看了一眼死寂如墨的寒潭深处。那双幽绿的瞳光虽然被暂时镇压,但那贪婪暴戾的意志却如同烙印般留在了他的感知里。
此地不宜久留!
他俯身,动作并不温柔,甚至带着一种对待危险物品的谨慎,将昏迷的云灼华拦腰抱起。入手的分量轻得惊人,那单薄的身体冰冷又滚烫。他没有理会远处的青萝,此地阴寒之气对小精灵有害,但暂时没有性命之忧,薛灵枢的人很快就会找到她。
墨临渊抱着云灼华,身影化作一道模糊的玄色流光,无声无息地融入浓密的林间,朝着远离寒潭的方向疾驰而去,瞬间消失不见。
寒潭边,只剩下昏迷的青萝,散落的红果,龟裂的岩石,以及那滩渐渐被寒霜覆盖的暗红冰晶,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惊心动魄。
几息之后,两道百草堂弟子的身影才敢战战兢兢地从林间探出。看到昏迷的青萝和一片狼藉的现场,感受着空气中残留的、令人心悸的混乱气息和强大的灵力波动,两人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惊骇与后怕。
“快!禀报薛师姐!”一人声音发颤。
另一人慌忙抱起昏迷的青萝,两人如同惊弓之鸟,仓惶逃离了这片越发显得阴森恐怖的死寂寒潭。
与此同时,九霄仙门主峰,云台
云雾缭绕的云台之上,一场关乎外门大比优胜者奖励分配及不久后即将开启的“万瘴谷”秘境名额的论道议事正在进行。
掌门林啸天端坐主位,传功长老、执法长老岳擎苍、百草堂长老薛长老(薛灵枢之父)以及数位客卿长老分列左右。气氛看似平和,实则暗流涌动。
“……此次大比,虽有些许波折,但大体还算顺利。”林啸天声音沉稳,“前十名弟子已决出,按惯例,将赐予‘凝元丹’及灵石奖励。至于‘万瘴谷’秘境的名额……”他目光扫过众人,“诸位长老以为,该如何分配?”
“万瘴谷凶险异常,机遇与危机并存。”传功长老抚须道,“按往年规矩,由内门精英弟子及外门大比前三甲进入,最为稳妥。此次大比,墨临渊、水玲珑、赵乾(另一位外门精英)表现最佳,前三甲当之无愧。”
“老夫附议。”执法长老岳擎苍沉声道,“只是……”他话锋一转,眉头紧锁,“那云灼华,以如此……方式进入前十,实在有违大比初衷!此女身上疑点重重,晦气缠身,若让她进入秘境,恐生不测,连累其他弟子!”他显然对云灼华连番“意外”获胜耿耿于怀。
一直闭目养神的薛长老睁眼说道:“岳师弟所言不无道理。云灼华此女,灵枢已为其诊治过,身负奇诡沉疴,气血枯败,经脉滞涩,阴寒入骨,已是油尽灯枯之相。万瘴谷毒瘴弥漫,阴邪之气更重,她若进去,十死无生。于情于理,都不该占此名额。”他直接为女儿的诊断背书,也彻底否定了云灼华进入秘境的资格。
林啸天微微颔首,正要定论。
“父亲,诸位师伯师叔。”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响起。薛灵枢不知何时已来到云台边缘,对着众人盈盈一礼。她换了一身素雅的月白长裙,神色如常,仿佛方才寒潭边的惊变并未在她心中留下太多涟漪。
“灵枢?”薛长老看向女儿。
“关于云灼华师妹,”薛灵枢说道,“弟子方才细思其脉象,确如父亲所言,沉疴入骨,生机渺茫。然……”她话锋微顿,引来众人注目,“她体内阴寒郁结,已非寻常药石可医。万瘴谷虽凶险,但其深处生长的‘赤阳朱果’,乃至阳至烈之物,或许……是她唯一的生机所在。”
此言一出,云台之上顿时陷入一片微妙的寂静。
赤阳朱果?万瘴谷深处?那几乎是绝地!连筑基后期弟子都不敢轻易涉足!让一个“油尽灯枯”的废材去那里找药?这听起来……究竟是赐予一线生机,还是……变相的放逐?
林啸天眼中精光一闪。传功长老若有所思。岳擎苍眉头皱得更紧。薛长老则深深看了女儿一眼,沉默不语。
薛灵枢神色平静,仿佛只是陈述一个客观的医学可能。她迎着父亲探究的目光,坦然道:“当然,此去九死一生。是否选择这条路,最终还需她自己决断。弟子只是提供一种……或许存在的可能。”她将选择权,轻飘飘地抛回给了那个尚在昏迷中、命运如同浮萍的“废材”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