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弄影脸上的玩味彻底敛去，红唇紧抿，望着风无痕在茶烟后模糊的侧脸，心头第一次掠过一丝真正的不安。这老狐狸，轻易不露声色，此刻的忌惮却如此真实。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羊脂白玉佩，温润的触感也无法带来丝毫暖意。
就在这时，楼下临渊城的主街道上，突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马蹄声急促如雨点，伴随着人群的惊呼和避让声。花弄影下意识地探头望去。
只见一队身着九霄仙门执法堂黑色劲装的修士，正策马扬鞭，如离弦之箭般穿过繁华的街道，直奔城门方向而去。为首一人，身形魁梧，面容冷硬如铁石，正是执法堂执事岳擎苍！他身后紧跟着数名气息沉凝的弟子，其中一道玄衣身影格外醒目——墨临渊！他紧抿着唇，脸色比昨夜在断崖边更加冷峻，眼神锐利如鹰隼，直视前方，仿佛要穿透百里山林。
“是执法堂的岳阎王！”楼下有人惊呼，“还有那个外门的墨临渊！他们这是要去哪？如此大的阵仗？”
“还能去哪？肯定是去后山那片禁区了！听说昨天有个外门女弟子在那里失踪了，邪门得很！”
“啧啧，连岳阎王都亲自出动了，看来事情不小啊……”
议论声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在街道上炸开。
花弄影收回目光，看向对面的风无痕。风无痕依旧慢条斯理地啜着茶，仿佛楼下疾驰而过的仙门精锐与他杯中的茶水毫无关系。只是，他摩挲杯沿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看，风长老，”花弄影红唇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眼中重新燃起猎奇的光芒，“‘静观其变’？漩涡已经开始卷动池底的泥沙了。”她将玉佩轻轻拍在桌上，“这趟浑水，看来比想象中更有趣。”
风无痕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发出一声轻响。“祸福相依，弄影姑娘。漩涡中心的饵食，往往第一个粉身碎骨。”他站起身，平凡的身影在喧嚣的背景下显得格格不入，“茶凉了，告辞。”他微微颔首，转身不疾不徐地走下楼去，融入市井人流，眨眼间便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花弄影独自留在窗边，指尖把玩着玉佩，望着执法堂队伍消失的城门方向，红唇边的笑意渐渐变得冰冷而锐利。饵食？她花弄影可从来不是任人吞食的饵。她倒要看看，这潭浑水底下，究竟藏着什么大鱼。
……
九霄仙门，主殿“凌霄殿”内气氛凝重如铅。
檀香袅袅，却驱不散弥漫在掌门林啸天、传功长老、薛长老以及岳擎苍等人之间的沉郁。墨临渊绘制的粗糙方位图摊在中央的玉案上，上面用朱砂醒目地标注了感知到的阵法危险区域。
“非人间之力……”林啸天手指点在那片被朱砂圈出的区域，声音低沉，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墨师侄的感知不会错。能让他连靠近都做不到，仅凭一道意志就令其受挫的存在……至少是化神期，甚至更高。”他目光扫过众人，“此等存在，隐匿于仙门后山，带走一个外门弟子，其意难测。是福是祸，尚未可知。但无论如何，绝不可贸然触怒！”
“掌门师兄所言极是。”传功长老抚须长叹，脸上忧色深重，“只是，万瘴谷秘境开启在即，那片区域恰好是进入秘境腹地的必经之路之一。若因封锁而延误秘境开启，或是惊扰了那位存在，后果……”
“秘境开启，关乎众多弟子机缘，不可轻废。”薛长老接口，目光却看向自己的女儿，“灵枢，青萝情况如何？那‘秽气’可有进展？”他意有所指，将话题引向另一个隐忧。
侍立在薛长老身后的薛灵枢微微上前一步，声音清冷依旧，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回父亲，回掌门。青萝体内异种气息纠缠难解，侵蚀本源。更棘手的是，”她顿了顿，抬眼迎上众人目光，“那‘秽气’具有扩散侵蚀之能。百草堂药圃内靠近她休憩处的几株月见草，已出现类似被侵蚀的迹象。”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脸色皆变！连林啸天眼中都闪过一丝惊悸。
“扩散侵蚀？！”岳擎苍失声，“你的意思是……那东西像瘟疫？！”
“性质不同，但结果相似。”薛灵枢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晰，“源头不除，或源头被更强大的意志掌控，此‘秽气’蔓延开来，恐成大患。”她没有明说源头是什么，但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个被带走的、身怀诡异异香的云灼华！
“荒谬！”一个压抑着怒气和嫉妒的声音响起。林惊羽不顾侍卫的阻拦闯了进来，他脸色涨红，指着玉案上的地图，“为了一个生死不明的废物，还有一个小妖身上的什么‘秽气’，就要耽误整个秘境的开启？封锁后山？父亲！诸位长老！那万瘴谷里的资源，关系多少弟子的前程！赵乾师兄他们为了这次机会准备了多久？！难道要为了一个云灼华，让所有人的努力付诸东流吗？”
“惊羽！退下！”林啸天厉声喝道，眼中是压抑的怒火。
“我不退！”林惊羽梗着脖子，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云灼华算什么东西！她活着是门派的耻辱，死了还要连累大家！谁知道她招惹来的是什么邪魔外道？封锁后山就能解决问题吗？万一那东西发狂，第一个遭殃的还是我们仙门！依我看，就该当她已经死了！取消她的资格，秘境按时开启！至于后山那边……加强巡逻便是！难道我九霄仙门，还怕了一个藏头露尾的家伙不成？”
“住口！”林啸天猛地一拍玉案，元婴期的威压瞬间弥漫开来，压得林惊羽脸色一白，踉跄后退几步，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大殿内一片死寂，只有林惊羽粗重的喘息声。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如冰泉的声音打破了僵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父亲，诸位长老。”一直沉默立于传功长老身后的水玲珑忽然开口。
这位素来清冷孤高、只专注修行的内门弟子，此刻秀眉微蹙，目光落在玉案地图边缘墨临渊标注的“灵雾精纯，似非人间”几个小字上。
“弟子有一事不明。若带走云师妹的存在真如墨师兄所言那般强大……他为何要带走一个油尽灯枯、被视为‘废材’的弟子？若为善，何须隐匿？若为恶……以其实力，覆灭我等只在翻掌之间，又何须如此麻烦？”
水玲珑的话像一道冷电，瞬间劈开了大殿内被愤怒、恐惧和利益纠缠的迷雾，指向了一个被所有人下意识忽略的关键——动机。
是啊，那样强大的存在，带走一个垂死的“废材”，图什么？
林啸天、传功长老、薛长老、甚至怒火中烧的岳擎苍，都陷入了短暂的沉思，脸色变幻不定。林惊羽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无法反驳。
薛灵枢清冷的眸光微微闪动，落在水玲珑身上，又悄然移开，看向殿外。天边，不知何时已悄然聚拢了大片沉沉的铅灰色阴云，正朝着九霄仙门的方向缓缓压来。山雨欲来风满楼。
……
群山深处，被天然瘴气与无形大阵守护的山谷，此刻却笼罩在一片奇异的静谧之中。
精纯的灵雾比昨日更加浓郁，几乎化为乳白色的液体，在山谷内缓缓流淌，滋养着每一寸土地和掩映其间的古朴飞檐。然而，在这片祥和的表象下，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压如同无形的潮汐，在谷内无声地鼓荡。
谷中那座仅露出一角的殿宇深处，一间空旷、唯有中央设有一座寒玉台的静室内。
云灼华依旧昏迷不醒，躺在冰冷的寒玉台上，单薄的身体裹在一层淡淡的、如同月光织就的柔光之中。她脸色苍白如透明琉璃，仿佛一触即碎。然而，在她周身，却正上演着一场无声却凶险至极的战争！
墨临渊和薛灵枢感受到的那两股在她体内疯狂撕扯、纠缠的霸道力量——清冽灼烈的烬骨异香与精纯阴寒的幽冥死气——此刻正被一股浩瀚、冰冷、带着绝对秩序意志的恐怖力量强行剥离、镇压！
裴玄寂站在寒玉台边，身影在浓郁的灵雾中显得有些模糊。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常服，面容俊美无俦，却如同万年不化的玄冰雕琢而成，没有任何情绪。他修长的手指悬停在云灼华心口上方寸许之处，指尖流淌着肉眼可见的、如同液态星光般的精纯灵力。
这灵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凌驾于万物之上的规则之力，所过之处，那盘踞在云灼华脏腑深处、如同跗骨之蛆的幽冥死气如同春雪般迅速消融、溃散！其效率，远超薛灵枢的回春针千百倍！
然而，当他指尖的灵力触及到那股清冽灼烈的烬骨异香时，异变陡生！
那异香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和意志，感受到外来力量的压制，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如同被激怒的熔岩地火，猛地爆发开来！一股比在寒潭边更加纯粹、更加霸道的灼烈气息轰然扩散！清冽如碎冰琉璃，灼烈如地心熔岩，诡谲如九幽昙花！这股气息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异香，瞬间充斥了整个静室，甚至隐隐撼动了山谷外围的守护大阵！
裴玄寂万年冰封的眉心，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他指尖流淌的“液态星光”骤然变得凝实，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将那爆发的异香强行压缩回云灼华体内！然而，就在这力量碰撞、镇压的刹那——
静室角落里，一块被随意放置在地上的、沾染着云灼华暗红血晶的、边缘焦黑的兽皮残卷（从她怀中掉出），在浓郁异香和裴玄寂浩瀚力量的共同刺激下，突然爆发出微弱却极其古老的暗红色幽光！
残卷上那些模糊扭曲的符文如同活物般蠕动了一下，一股极其隐晦、仿佛来自无尽岁月之前的苍凉与死寂气息一闪而逝！这气息微弱到了极致，混杂在狂暴的异香和浩瀚的灵力波动中，如同投入大海的一粒沙。
但裴玄寂那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却骤然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他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带着一丝探究的意味，落在了昏迷不醒的云灼华苍白的面容上。
这缕异香……这残卷……这具看似脆弱不堪的身体里……究竟藏着什么？
也就在同一时刻，静室外，山谷上空，那沉沉的铅灰色阴云终于压到了极致。
轰隆——！
一道惨白的、撕裂天幕的巨大闪电，毫无征兆地劈落在山谷外围的守护大阵之上！雷声震耳欲聋，如同天神的怒吼！整个山谷猛地一颤！浓郁的灵雾剧烈翻腾！
裴玄寂悬停的手指瞬间收回，负于身后。他缓缓抬头，目光穿透殿宇的穹顶，望向那被闪电映照得一片惨白的天空，那双深邃如星渊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一丝冰冷的……被打扰的不悦。
天威？抑或是……某种存在的窥探？
……
九霄仙门，断崖边。
正监督着几名外门弟子在崖边平台布置简易防御阵法的岳擎苍猛地抬头，望向远方天际那道撕裂阴云的恐怖闪电，脸色骤变！那闪电劈落的方向……正是墨临渊标注出的禁区核心区域！
“不好！”他厉喝一声，“所有弟子，速速退回山门大阵内！快！”
山风骤然变得狂暴，带着浓重的湿气和隐隐的雷音，呼啸着卷过山峦。崖边几棵古树在风中疯狂摇摆，发出呜呜的悲鸣。
刚刚被叶蓁蓁拉着跑上断崖、想看看传说中的秘境入口是什么样子的石磊，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威吓得脸色发白。他紧紧抓着身边萧瑟的胳膊，憨厚的脸上满是惊恐：“萧、萧师兄……这雷……怎么感觉……像是冲着咱们来的？”
萧瑟沉默地望向闪电消失的方向，那里正是后山最深处的禁区。他单薄的身体在狂风中挺得笔直，浑浊的眼中映着天际翻滚的铅云和偶尔闪烁的电光，那里面翻涌着石磊看不懂的、如同深渊般的沉重。
风暴，真的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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