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内,翻涌的灵雾仿佛被无形的巨手压制,凝滞不动。裴玄寂的身影已然消失,唯余寒玉台上那具气若游丝的残破躯壳,在绝对的寂静中,如同被遗弃的琉璃人偶。角落那块兽皮残卷死寂无声,仿佛之前的激烈反抗从未发生。
然而,这份寂静,如同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山谷外,撕裂天空的巨舰投下巨大的阴影,将整个九霄仙门笼罩在冰冷的绝望之中。舰艏之上,刑司主审官玄镜,一身素白仙袍不染纤尘,俊美面容却透着俯瞰蝼蚁的漠然。他冰冷的目光,穿透破碎的护山大阵残留的光点,精准地锁定后山禁区那被灵雾缭绕的山谷入口。
没有言语,没有多余的动作。玄镜只是微微抬了抬手指。
“哗啦啦——!”
刺耳、冰冷、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锁链摩擦声,瞬间撕裂了死寂!两道漆黑如墨、表面流淌着银色符文的锁链,如同嗅到血腥的毒蟒,从巨舰两侧森严的天兵阵列中激射而出!锁链无视空间距离,带着令人牙酸的破空声,直刺山谷入口那层剧烈波动、布满裂痕的守护禁制光幕!
“咔嚓!”
本就摇摇欲坠的禁制光幕,在这蕴含着天界刑律之力的锁链面前,如同脆弱的蛋壳,应声碎裂!守护禁制彻底崩溃!
锁链毫无阻碍地穿过破碎的光幕,没入翻涌的灵雾之中,直指静室方向!它们的轨迹精准无比,目标只有一个——寒玉台上那个“惑乱天道”、“其罪当诛”的罪囚!
……
断崖边,所有幸存者都屏住了呼吸,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那锁链破空的锐响,那禁制彻底破碎的哀鸣,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心上。
石磊瘫软在地,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着那两道代表死亡和审判的锁链消失在灵雾中,仿佛看到了云灼华被拖曳而出的惨状。‘云师姐……’一个微弱的念头在恐惧的冰洋中沉浮。
苏挽月死死捂住嘴,才没有再次失声尖叫。她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眼中却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抑制的狂喜和解脱!
‘锁住了!终于锁住了!那个灾星要被带走了!’她心中疯狂呐喊,之前的恐惧被一种扭曲的庆幸取代。
只要云灼华被带走定罪,一切的混乱和灾难都可以归咎于她,自己就能彻底撇清,甚至……还能博得几分同情?
岳擎苍面如死灰,执法堂执事的威严荡然无存。他看着那破碎的禁制入口,眼中只剩下深深的无力与绝望。帝尊…竟然真的没有阻止?连一丝气息波动都未曾传出?难道…默许了刑司拿人?这个认知让他如坠冰窟。
唯有萧瑟,背靠着断崖,沉寂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在那两道锁链没入山谷的瞬间,他骨髓深处那股冰冷的死寂感,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猛地炸开!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波动,而是一种清晰到令他灵魂都在颤栗的——共鸣!
仿佛那锁链锁住的不仅是云灼华,更触动了他血脉深处某个被尘封、被遗忘的禁忌印记!‘那地方……那气息……和我……’一个惊悚至极的猜想如同毒藤般缠绕上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
百草堂内。
玉床上,青萝身上趋于“平静”的灰败秽气,在那两道蕴含天界刑律之力的锁链破入禁区的瞬间,如同受到刺激的毒虫,猛地再次剧烈波动了一下!虽然远不及之前的狂暴,却清晰地显露出一种本能的……抗拒与战栗!
薛灵枢一直紧盯着青萝的状态,指尖的灼痛感再次传来。她瞳孔微缩,清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近乎失态的凝重。
‘天界刑律之力……竟会刺激秽气?这联系……绝非偶然!’她猛地看向薛长老,后者眼中也充满了骇然与不解。这秽气对天界力量的敏感程度,远超他们的认知!
……
静室。
两道漆黑的刑律锁链,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无视翻涌的灵雾,精准地穿透静室无形的屏障,带着刺骨的寒意和禁锢万物的意志,直扑寒玉台!
“锵!锵!”
两声清脆又冰冷的金属撞击声响起。
锁链末端,并非锋利的钩爪,而是两枚流转着复杂银色符文的漆黑圆环。圆环在触及云灼华身体的瞬间自动张开,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一上一下,精准地扣住了她纤细脆弱的脚踝和同样纤细的手腕!
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直刺骨髓。锁链上流淌的银色符文骤然亮起,一股强大而冰冷的禁锢之力瞬间侵入她残破的经脉,如同冰水灌入滚烫的熔岩。
“呃……”
昏迷中的云灼华,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投入冰窟的濒死之鱼,发出了一声破碎到极致的痛吟。她紧蹙的眉头拧得更深,毫无血色的唇瓣被咬出一丝更深的血痕。那微弱的烬骨异香,在这股冰冷刑律之力的刺激下,如同被激怒的萤火,骤然从她周身毛孔中逸散而出!
这一次的异香,不再是引动灵气或招来天罚的混沌气息,而是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焚烧灵魂般的灼痛感!仿佛是她生命本源在遭受酷刑时发出的悲鸣!
香息无形,却穿透了静室的屏障,穿透了翻涌的灵雾,弥漫在破碎的山谷入口,甚至……飘向了那遮天蔽日的巨舰!
玄镜立于舰艏,那素来冰冷无波的脸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一丝极淡的涟漪。他感知到了那股异香,也感知到了其中蕴含的痛苦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古老驳杂。
‘惑乱之源……’他心中默念法旨判词,眼神却更深邃了一分。这香,似乎并非仅仅是“惑乱”那么简单。
静室内,异香升腾。寒玉台周围凝滞的灵雾,在这股带着灼痛悲鸣的异香冲击下,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剧烈地沸腾、翻滚起来!雾气中甚至隐隐传出细微的、仿佛空间被灼烧的“滋滋”声!
锁链上亮起的银色符文似乎也受到了干扰,光芒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波动。那侵入云灼华体内的冰冷禁锢之力,与这股源自她生命本源的灼痛异香,在她残破的经脉中形成了短暂而激烈的对抗!
就在这异香沸腾、灵雾激荡的顶点——
静室中央,裴玄寂消失的地方,空间如同水纹般无声荡漾。那道玄色的身影,再次显现。
他负手而立,仿佛从未离开。玄衣依旧,纤尘不染。他深邃的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寒玉台上——落在云灼华被冰冷锁链禁锢的手腕脚踝上,落在那因痛苦而逸散的灼痛异香上,落在她眉心因剧痛而微微闪烁、却又被锁链之力强行压制的暗红印记上。
没有阻止,没有怒意。只有一种比万载玄冰更冷的……审视。
他缓缓抬眸,视线仿佛穿透了静室,穿透了翻腾的灵雾,精准地落在山谷入口处,舰艏之上玄镜的身上。
两道目光,隔着空间,无声碰撞。
一道是执行天律、冰冷无情的审视。
一道是俯瞰棋局、漠然无波的掌控。
无形的压力,让山谷内外翻腾的灵雾都为之一滞。
裴玄寂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冰冷的弧度。他什么也没说,身影再次如同墨滴入水,无声消散。
仿佛他的出现,只是为了确认锁链已然扣上,只是为了……看一眼这“惑乱之源”在刑律枷锁下的反应。
寒玉台上,云灼华的身体在锁链冰冷的禁锢和体内灼痛异香的双重折磨下,剧烈地痉挛了一下,随即彻底瘫软下去。那微弱的烬骨异香,如同风中残烛,在锁链符文的压制下,不甘地摇曳了几下,终于缓缓收敛,只余下一缕极其微弱的余烬,缠绕在她被扣住的手腕间。
锁链绷直。一股沛然莫御的拖拽之力传来!
云灼华残破的身躯,被那两道冰冷的刑律锁链凌空拖起,如同被捕获的猎物,无力地悬在半空,朝着山谷之外,那遮天蔽日的巨舰,缓缓拖曳而去。
烬骨余香,萦绕不散,无声诉说着这场天倾之祸的源头。而将她拖向未知命运的锁链寒光,正映照着九霄仙门众生百态——恐惧、庆幸、绝望,以及深埋的惊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