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梨坠月

第三章：霜梨坠月

暮色将染坊的木窗棂浸成蜜色时，朝梨正踮着脚擦拭染缸。青黛色的靛蓝水顺着指缝往下淌，在粗布裙摆洇开一朵朵深色花。她忽然听见后院传来窸窣响动，转头望去，只见那株老梨树的枝桠间闪过一抹银白。梨树的树皮上还留着她幼时用小刀刻下的歪扭刻度，如今那些划痕早已被岁月磨得模糊。

踩着结满青苔的石阶过去，朝梨仰头望见树干中段蜷着个白衣少年。月光穿过枝叶，在少年发间碎成星子，腰间悬着的银铃随着晃动发出细碎声响，声音清越空灵，像是从遥远的云端传来。“你是谁？”朝梨攥紧衣角，声音比染缸里的水还要凉。自从被继母卖到染坊，她见过太多不怀好意的目光，早已学会了警惕。

少年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蝶影，他指尖捻着片梨叶，轻轻一吹，叶片竟悬在半空转起圈来。“我叫沉霜。”他说话时呼出的气息凝成白雾，在月光里织成半透明的丝线，“听说你能染出会发光的布？”话音落下，他的眼神直直地盯着朝梨，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秘密。

朝梨心头猛地一跳。三日前她在染坊角落发现的神秘蓝草，熬出的汁液染出的布确实会在夜里泛着微光。但这事她只告诉过隔壁阿嬷，阿嬷向来疼爱她，绝不会随意透露。眼前这个来路不明的少年怎么会知道？不安的情绪在她心底蔓延，她悄悄握紧了身后的木梳——那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此刻也成了她防身的武器。

沉霜轻盈跃下树，靴底落在石板上却未发出半点声响。他走近时朝梨闻到若有若无的雪松香，少年伸手要触碰她发间沾着的靛蓝，却在距离半寸处顿住。“你的眼睛......”他突然露出惊讶神色，“像极了传说中的夜明珠。”这双眼睛曾给朝梨带来无数麻烦，在村里时，孩子们都叫她“怪物”，大人们看她的眼神也总是带着恐惧和厌恶。

朝梨下意识偏头躲开，后背抵上粗糙的梨树。树皮硌得她生疼，却比不上心底的刺痛。父亲生前总说这是不祥之兆，直到他病逝后，继母将她卖到染坊，这双眼睛更成了所有人避之不及的存在。“你到底想干什么？”朝梨后退半步，声音不自觉地发颤。

沉霜忽然伸手按住她头顶的树干，将人圈在怀中。月光从他身后流淌而下，在朝梨睫毛上凝成细碎的霜。“明日月圆，子时来城外的忘川渡口。”沉霜从袖中取出枚晶莹剔透的梨形玉佩，轻轻放在她掌心，玉佩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带上你染的发光布，我带你去见真正的光明。”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却又带着一丝蛊惑人心的温柔。

玉佩触肤生凉，朝梨还未及开口，少年已化作一缕白烟消散在夜风里。手中的梨形玉佩突然发出微光，映得她掌纹间的靛蓝格外清晰。老梨树突然簌簌落下几片叶子，其中一片飘进染缸，将满缸清水瞬间染成了月光般的银白。水面泛起涟漪，倒映出朝梨苍白的脸和眼底的迷茫。

回到狭小的阁楼，朝梨从床底拖出一个破旧的木箱。箱底压着她用神秘蓝草染的布，此刻正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她将梨形玉佩放在布上，玉佩的光与布的光渐渐交融，在墙壁上投出奇异的光影。窗外，老梨树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仿佛在指引着什么。

这一夜，朝梨辗转难眠。她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我的孩子，你生来与众不同，总有一天，你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天地。”难道沉霜说的“真正的光明”，就是母亲所说的天地？子时的钟声渐渐临近，朝梨深吸一口气，将发光的布小心翼翼地叠好，揣进怀里。推开阁楼的门，月光倾泻而入，照亮了她走向未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