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影归地宫
朝梨冲出祠堂时,石阶上的桔梗花茎突然疯长,缠绕着她的脚踝往上爬。那些茎秆上布满细小的倒刺,刺尖渗着粘稠的汁液,闻着与祠堂里的灯油味如出一辙。她摸出半截月牙簪划向花茎,簪尖碰到的地方立刻冒出白烟,花茎蜷缩着缩回土里,露出底下青石板上的刻痕——是幅简略的地宫地图,入口处用朱砂标着个“月”字。
“往东边走!”阿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明显的喘息。朝梨回头,看见他胸口插着把匕首,白衣被血浸透,左眼的窟窿里嵌着的墨玉正发出红光。他手里攥着半册族谱,纸页上的血迹洇开,遮住了最后几行字。
山风突然转向,雾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夹杂着戏班的唱腔,咿咿呀呀唱着《河伯娶亲》的调子。朝梨认出那是画舫上黑衣人哼过的唱段,只是此刻听来,每个转音都像指甲刮过玻璃。她拽着阿竹往东边跑,却发现脚下的路开始扭曲,石阶变成了陡峭的悬崖,崖壁上的孩童面具正一张张睁开眼睛,瞳孔里映出地宫的景象——无数具白骨被铁链锁在石壁上,骨架间挂着戏服的残片,上面的星宿图案在滴血。
“他们在指路。”阿竹突然停下脚步,指着最左侧的面具,那面具的额头上刻着个“星”字,“我娘说过,地宫入口藏在星宿对应的方位。当年戏班班主为了找锁影阵的阵眼,把整座山的风水都改了,只有这些面具还记着原来的位置。”
朝梨顺着面具的视线看去,发现东边的浓雾里立着块石碑,碑上刻着“雾隐七子”四个大字,下面的小字被苔藓覆盖,只隐约能看见“三死四生”的字样。石碑旁的老槐树上缠着圈铁链,链环上嵌着七块碎玉,拼起来正是完整的星宿图,缺角处与阿竹胸口的血迹形状完全吻合。
“班主当年杀了三个弟子献祭,才换来锁影阵的皮毛。”阿竹的指尖抚过石碑上的裂痕,那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剩下的四个成了守阵人,我娘就是其中之一。她当年偷偷改了阵眼,把影瞳的力量封在了地宫最深处,代价是自己永远困在阵里。”
话音刚落,石碑突然裂开,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里面飘出股铁锈味,混着淡淡的脂粉香。朝梨弯腰钻进洞口,发现通道两侧的石壁上画着壁画:第一幅是个穿圣女服的女子在祭坛上跳舞,周围跪着七个戴面具的人;第二幅是女子胸口插着把匕首,血滴在地面的阵眼上,浮现出三枚玉佩的形状;第三幅被人用利器刮花了,只留下道月牙形的刻痕,与手里的玉簪完全契合。
“第三幅画的是共生之契。”阿竹跟在后面,声音在通道里显得格外空旷,“我娘说,影瞳的力量太强,必须用至亲的魂魄镇压。她当年本想让我和姐姐分食影瞳,可生下来才发现,姐姐早就没了心跳——她的魂魄在娘胎里就被影瞳吞了。”
通道尽头突然出现亮光,朝梨跑出通道,发现自己站在座圆形地宫的中央,头顶是块透明的穹顶,能看见外面的雾正变成暗红色。地宫四周立着七根石柱,每根柱子上都绑着具干尸,穿的戏服与雾里看见的人影一模一样,只是领口处绣着不同的星宿名,其中一根柱子上的“月宿”二字被血染红了。
“阵眼在中间。”阿竹指向地宫中央的石台,上面摆着个青铜鼎,鼎里插着三支香,香灰凝结成锁链的形状,捆着块墨玉,玉上刻着的“魂”字正在发光。鼎旁的地面上刻着个巨大的阵图,与崖壁上的孩童面具排列方式完全相同,只是正中心多了个月牙形的凹槽。
朝梨将两半玉簪拼在一起,插进凹槽里。整个地宫突然震动起来,石柱上的干尸纷纷睁开眼睛,眼眶里没有眼珠,只有青色的火焰在燃烧。她们的嘴一张一合,唱着《河伯娶亲》的最后一段,唱到“三魂归位,影瞳现世”时,青铜鼎里的墨玉突然裂开,飞出三缕青烟,分别钻进朝梨、阿竹和空无一人的西北角落。
“姐姐的魂魄一直附在墨玉里。”阿竹的声音带着解脱,他左眼的墨玉突然脱落,滚到朝梨脚边,与她掌心的骨针珠碎片融在一起,“守灯人要的不是影瞳,是能承载影瞳的容器。你娘当年把胚胎藏起来,其实是怕你被当成祭品——你才是真正的次女,我是被抱来凑数的三子。”
地宫穹顶突然传来碎裂声,朝梨抬头看见血月正从雾里钻出来,月光透过穹顶照在阵图上,那些星宿图案突然活了过来,变成无数只眼睛盯着她。石柱上的干尸开始挣扎,锁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其中一具干尸的手骨突然断裂,掉出块玉佩,形状与千面的那枚分毫不差。
“千面就是姐姐的魂魄。”阿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千面消失时那样,“她一直困在锁影阵里,只能借影瞳的力量显形。刚才在船上,她把自己的魂火渡给了你,现在……该轮到我了。”
朝梨想抓住他,却发现指尖穿过了他的身体。阿竹的身影越来越淡,只剩下左眼的墨玉悬在空中,发出温暖的光。“记住娘的话,”他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影瞳生于人心,善则为镜,恶则为魇……”
话音未落,墨玉突然炸开,化作无数光点融进朝梨的左眼。她感到一阵剧痛,仿佛有团火在眼球里燃烧,再睁眼时,看见地宫的景象变得截然不同:石柱上的干尸变成了活生生的戏子,正在排练《河伯娶亲》;青铜鼎旁站着个穿圣女服的女子,正对着铜镜梳妆,镜里映出的脸,左眼是朝梨的黑眸,右眼是千面的红瞳。
“娘。”朝梨轻声说。
女子转过身,露出张与阿竹有三分相似的脸,左眼的墨玉正在发光。“影归其主了。”她微笑着伸出手,掌心躺着块玉佩,形状与之前见过的三块拼成完整的圆形,“当年我改阵眼时,把自己的魂魄也封了进来,就是怕影瞳被守灯人利用。现在三魂合一,你可以选择毁了它,或者……成为新的守灯人。”
地宫突然剧烈摇晃,穹顶裂开道巨大的缝隙,露出外面的血月。朝梨看见缝隙里挤着无数戴面具的人影,正是守灯人——他们的左眼都蒙着黑布,手里举着燃烧的火把,正往地宫扔着火油瓶。
“他们要烧了这里。”女子将玉佩塞进朝梨手里,“拿着它从密道走,出口在桔梗山的河床下。记住,影瞳的力量会跟着血脉走,只要你活着,守灯人就不会罢休。”
朝梨握紧玉佩,感到它正在发烫,与左眼里的火融为一体。她跟着女子钻进青铜鼎后的密道,身后传来地宫坍塌的巨响,夹杂着守灯人的惨叫。密道里漆黑一片,只有玉佩在发光,照亮前方的路——那是条向下的石阶,尽头隐约能听见流水声。
“到了。”女子停下脚步,转身时脸上带着释然的笑,“我不能再往前走了,阵眼一破,我的魂魄也该散了。”她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像千面和阿竹那样,“告诉你父亲,书房里的安息香别再燃了,那些游魂……该去投胎了。”
朝梨冲出密道,发现自己站在条地下河的岸边,河水泛着墨色,与桔梗山的河水一模一样。她跳上停在岸边的小船,解开缆绳时,看见水里浮起无数张脸,有阿竹平静的眉眼,有千面带血的左眼,还有女子温柔的笑容,他们都在朝她挥手。
小船顺流而下,穿过黑暗的河道,前方渐渐出现光亮。朝梨抬头看向洞口,那里飘着片桔梗花瓣,在风中打着旋儿,像极了阿竹在画舫上吹过的那片。她摸出怀里的玉佩,发现它已经变成完整的圆形,上面的桔梗花纹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左眼的疼痛不知何时消失了,只剩下种温暖的感觉,仿佛有三个人的心跳,正在胸腔里一起跳动。
洞口越来越近,朝梨听见外面传来铜铃的脆响,与千面留下的那枚青铜铃声音相同。她知道,前路或许还有无数迷雾,但握着这枚玉佩,握着三个灵魂的重量,她再也不会害怕那些藏在影子里的秘密了。
船驶出洞口的瞬间,血月正好隐入云层,天边泛起鱼肚白。朝梨看见河岸上长满了桔梗花,粉白相间,像极了母亲手帕上的图案。她拿起船板上的青铜铃,轻轻摇晃,铃声在晨雾里散开,远处传来隐约的回应,三长两短,是阿竹敲过的暗号,也是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