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镜显真容
布庄的靛蓝布料在臂弯里沉得发暖,朝梨按着腰间的断簪往第三个牌坊走。黑猫在前面引路,墨玉左眼总在转角处回头望她,像在确认她没有掉队。巷子里飘着炸糕的甜香,混着胭脂铺里的水粉气,与地宫的铁锈味、桔梗山的冷雾截然不同,却奇异地让她想起阿竹递来的那半块米糕——苦里藏着甜,像极了这些日子的遭遇。
“喵——”黑猫突然停在面斑驳的墙前,墙根摆着面破铜镜,镜框上的铜绿里嵌着点玉屑,与她左眼里的影瞳隐隐相吸。朝梨弯腰去拾,镜面突然亮起,映出的不是她的脸,而是守灯人的集会:十几个蒙着黑布的人影围坐在祠堂里,中间的石台上摆着三具木偶,穿着与阿竹母亲、千面、阿竹相似的衣袍,木偶的胸口都插着桃木钉,钉尖渗着暗红色的汁液。
“次女已入人间,影瞳现世在即。”为首的人影摘下黑布,露出张与朝梨父亲有三分相似的脸,左眼里嵌着块浑浊的玉,“老东西藏了二十年,终究还是让她回来了。”他指尖划过木偶的脸,“告诉各地的眼线,盯紧有月牙标记的物件,那是影瞳的锁。”
铜镜里的画面突然碎了,像被石子砸中的水面。朝梨攥紧镜子,指腹触到镜框背面的刻痕——是个“镜”字,与布庄布料上的星宿图一角重合。她想起老船夫的话“镜子照出的是人心”,原来这面破镜不是普通物件,是能照见守灯人动向的“窥影镜”,是母亲当年埋下的暗线。
黑猫蹭了蹭她的裤脚,往巷子深处跑。尽头的小院门虚掩着,门楣上挂着串风干的桔梗花,花串下的木牌写着“镜心斋”。朝梨推门进去,院里的老榆树上挂着面巨大的铜镜,镜面光滑如秋水,照出她左眼的墨玉微光,也照出树后藏着的人——穿青布衫的少年正蹲在那里,手里捧着个木盒,盒里的东西用圣女服残片裹着。
“这是张伯让我转交的。”少年把木盒递过来,左眼角的痣在阳光下格外清晰,“他说你娘当年把影瞳的另一半封印藏在了这里,要等你‘双目归位’才能打开。”
朝梨打开木盒,里面是半枚月牙形的玉片,与她的断簪正好拼成完整的月牙,玉片内侧刻着行小字:“瞳分阴阳,镜辨真伪”。她将玉片按在左眼上,一阵清凉顺着血脉漫开,左眼里的影瞳突然躁动起来,铜镜里的景象开始变化:
她看见母亲在镜心斋梳妆,对着铜镜将影瞳一分为二,一半封进自己血脉,一半藏入未出世的次女胎中;看见父亲抱着襁褓中的她,在镜前落泪,将刻着“归”字的桔梗花茎插进墙缝;看见张伯跪在祠堂,用烧红的烙铁烫瞎自己左眼,只为混进守灯人里当卧底。
“张伯昨夜没回来。”少年的声音有些发颤,“他让我把这个给你,说守灯人里有个‘镜主’,能操控影瞳的倒影,让你看见假的回忆。你左眼里的是阳瞳,能照破虚妄;这半枚玉是阴瞳,能锁住心魔。”
铜镜突然剧烈晃动,镜面映出的小院开始扭曲,少年的脸变成了守灯人的面具,青布衫下渗出暗红的血。朝梨猛地握紧阴阳双瞳,断喝一声:“破!”
面具碎裂的脆响里,眼前的景象褪去,哪有什么少年,只有棵老榆树下绑着具稻草人,身上插着七根银针,每根针尾都系着青铜铃——正是三长两短的暗号。而那面巨大的铜镜,背面刻着的“雾隐七子”已被血浸透,第四个“生”字正在发光,与她玉佩上的桔梗纹完全贴合。
“原来第四个守阵人是张伯。”朝梨摸着镜背的刻痕,那里渗出的血珠滴在地上,竟画出条通往地窖的路。地窖里摆着排陶罐,每个罐口都封着青铜铃,铃身刻着星宿名,其中“月宿”的铃正在响,三长两短,与她手里的铃声共振。
她打开“月宿”的陶罐,里面没有骨灰,只有卷画轴。展开来看,是幅工笔仕女图:穿圣女服的女子站在镜前,左眼嵌着墨玉,右眼是普通的黑眸,镜中映出的倒影却长着张与朝梨一模一样的脸,只是眼角多了颗痣——像极了阿竹,也像那个假少年。
“双生镜像,魂归一体。”画轴末端的题字突然渗出墨汁,在地上晕开,“镜主乃班主残魂所化,藏于祠堂铜镜内,以活人精血养影,欲借影瞳复生。”
地窖突然震动起来,陶罐里的青铜铃齐声作响,五声连响,急促得像催命符。朝梨冲出地窖,看见镜心斋的院墙正在坍塌,守灯人的黑影从雾里涌出来,手里举着桃木钉,钉尖闪着银光——那是能刺穿影瞳的法器。
她摸出阴阳双瞳,将断簪与玉片拼在一起,举向太阳。月牙形的玉在阳光下发出金光,照得黑影纷纷后退,露出他们左眼里的假玉——都是些染了血的普通石头,哪有影瞳的温润。
“抓住她!”雾里传来镜主的嘶吼,声音与画舫上的黑衣人如出一辙,“她还没学会操控影瞳,桃木钉能钉死她!”
朝梨转身往巷口跑,怀里的画轴突然发烫,仕女图上的铜镜开始发光,映出条穿往后山的密道。她钻进密道时,听见身后传来青铜铃的炸裂声,是“月宿”陶罐里的铃在自毁,为她争取时间。
密道尽头是片竹林,竹节上刻着“故渊”二字,与老船夫说的“影归故渊”呼应。黑猫蹲在竹林深处,左眼的墨玉正对着块光滑的竹面,竹面映出的不是她的身影,而是阿竹的笑脸,他手里举着半块米糕,像在说“快吃啊”。
朝梨走过去,竹面突然泛起涟漪,阿竹的身影渐渐清晰,只是左眼里没有墨玉,是普通的黑眸:“姐姐,镜主怕光,尤其是朝阳。明日卯时,祠堂铜镜会映出朝阳,那是毁掉他的唯一机会。”
“你不是已经……”朝梨伸手去碰,指尖却穿过了他的身体。
“影瞳没散,我们就都在。”阿竹的身影开始变淡,像水墨画被水晕开,“千面在你右眼藏了魂火,我在你左眼里留了灵力,娘的魂魄附在玉佩上。三魂护着你,别怕。”
他消失的瞬间,竹面恢复平静,映出朝梨的脸。她第一次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左眼:墨玉般的瞳仁外裹着层金光,眼角的皮肤下隐隐有颗痣在发光——那是阿竹的印记,也是三魂共生的证明。
竹林外传来鸡鸣,天快亮了。朝梨握紧拼合的月牙玉,转身往桔梗山的方向走。她知道镜主在等她回去,在等祠堂的朝阳,在等一场生死对决。但这次,她不再是那个慌不择路的逃亡者,她带着三魂的力量,带着阴阳双瞳的清明,带着整座山的桔梗香,要去亲手终结这场延续了二十年的恩怨。
竹节上的“故渊”二字在晨露里闪着光,像在说:归途已在脚下,镜显真容之时,便是影归其位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