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曦破镜影
竹林的晨露打湿了鞋面,朝梨踩着竹节上的“故渊”二字往山上走。拼合的月牙玉贴在掌心发烫,左眼里的影瞳像醒了的鱼,轻轻撞着眼球,带来一阵阵细微的刺痛——那是阿竹说的灵力在涌动,提醒她时辰快到了。
转过最后一道山梁,祠堂的飞檐终于撞进眼里。檐角的青铜铃还在晃,却没了往日的清脆,倒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出闷闷的嗡鸣。朝梨摸出怀里的画轴,仕女图上的铜镜正泛着灰光,镜中守灯人的黑影已围满了祠堂院子,每人手里都举着面小铜镜,镜面反射着将亮未亮的天光,在地上拼出个巨大的锁影阵,阵眼正是祠堂正厅的那面大铜镜。
“他们在借朝阳养阵。”千面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带着点急促的喘息,“镜主藏在大铜镜里,这些小铜镜是阵脚,能把朝阳的阳气变成他的养分。你得在卯时三刻前打碎七面小镜,破了阵脚,他就没法借光复生。”
朝梨贴着墙根绕到祠堂后墙,指尖抚过松动的青砖——老船夫说过,母亲在这里埋了东西。她抠开砖缝,里面果然藏着个木盒,盒里铺着的圣女服残片上,用金线绣着七颗星,位置与院子里七个守灯人的站位完全重合。最亮的那颗星旁绣着个“曦”字,针脚里还嵌着点金粉,在晨光里闪着微光。
“那是朝阳最盛的方位。”阿竹的声音跟着冒出来,带着点笑意,“娘早就算好了,镜主的弱点就在那里。当年她改阵眼时,特意在那面小铜镜下埋了枚骨针,是用影瞳的边角料做的,能破镜主的灵力。”
朝梨握紧骨针,突然听见院子里传来镜主的笑声,像无数片碎玻璃在摩擦:“次女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坐坐?你娘的铜镜还在厅里挂着,我替你擦得亮堂堂的,正好照照你现在的模样——半人半影,多有趣。”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侧门冲进院子。守灯人立刻转身,小铜镜的光齐刷刷射过来,在她身上烙出一个个光斑,像被烧红的烙铁烫过。朝梨左眼的影瞳突然剧痛,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守灯人的脸变成了阿竹的笑脸,又变成千面带血的左眼,最后都化作母亲在铜镜前流泪的模样。
“别信镜里的东西!”玉佩突然发烫,母亲的声音穿透幻象,“影瞳照出的是你心里最软的地方,守住心,就能守住眼!”
朝梨咬破舌尖,痛感让幻象瞬间消散。她瞅准圣女服残片上标记的第一颗星位,扑过去将骨针狠狠扎进那面小铜镜。“哐当”一声脆响,铜镜裂开,守灯人发出一声惨叫,化作缕黑烟钻进大铜镜里。院子里的锁影阵晃了晃,地上的光斑淡了些。
“还有六面!”阿竹的声音带着鼓劲的意思。朝梨转身冲向第二颗星位,却见守灯人举起小铜镜照向她,镜面里突然钻出只手,指甲缝里还沾着戏服的残片——是地宫石柱上的干尸!她摸出断簪划过去,簪尖的月牙痕撞上镜中手,立刻冒出白烟,干尸的手缩回镜里,铜镜表面蒙上层黑雾。
“用骨针!”千面喊道。朝梨想起画轴里的话,影瞳的边角料能破镜主灵力,立刻换过骨针扎进铜镜。又是一声脆响,第二面镜碎了。
就这样连破五面铜镜,院子里的锁影阵已摇摇欲坠,地上的光斑只剩微弱的几点。朝梨正要冲向第六颗星位,镜主的声音突然炸响:“你以为破了阵脚就有用?看看这面镜!”
大铜镜里突然映出父亲的身影,他被铁链锁在祠堂梁柱上,胸口插着把匕首,正是阿竹母亲当年用过的那把。“爹!”朝梨心头一紧,脚步慢了半分,就见第六个守灯人举镜照来,镜面里飞出条铁链,缠住了她的脚踝——是地宫石壁上锁白骨的那种铁链!
“别回头!那是假的!”玉佩烫得像团火,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你爹早在十年前就偷偷毁了守灯人的名册,被镜主抓去当人质,可他宁死也没说你在哪……那面镜里的,是他的执念化成的影!”
朝梨闭上眼,左眼的影瞳突然发烫,她看见铁链的影子里藏着颗桔梗花种,种皮上刻着“生”字——是守灯人里“四生”的标记,也是张伯的暗号。她猛地睁眼,用断簪划向花种的位置,铁链瞬间化作桔梗花瓣,散落在地。第六面铜镜应声而碎。
只剩最后一颗星位了,在祠堂台阶最上层,离大铜镜最近。守灯人举着小铜镜站在那里,镜面反射的天光已泛出金色,卯时三刻快到了。朝梨冲过去,却见镜主从大铜镜里探出半张脸,左眼嵌着块巨大的墨玉,正是当年从阿竹母亲眼里挖走的那枚:“你娘当年就是在这里,用自己的魂换了影瞳的安宁,今天你也一样!”
他的手从镜里伸出来,抓向朝梨的左眼。就在这时,天边突然裂开道金光,朝阳终于冲破云层,直直照在最后一面小铜镜上。镜面瞬间变得滚烫,守灯人惨叫着松手,铜镜掉在地上,却没碎——朝梨看见镜中映出的不是自己,是张伯的脸,他左眼的黑布已掀开,空洞的眼眶里插着根桃木钉,钉尖对着镜主的方向。
“四生守义,该轮到我了。”张伯的声音从铜镜里传来,带着解脱的笑意。小铜镜突然炸开,碎片像流星般射向大铜镜。镜主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墨玉左眼从脸上脱落,滚到朝梨脚边,与她掌心的骨针融在一起。
大铜镜开始龟裂,里面传来无数魂魄的嘶吼,有戏班弟子的,有守灯人的,最后都化作桔梗花瓣,从裂缝里飘出来。朝梨看向镜中,父亲的身影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母亲的笑脸,她站在一片桔梗花丛里,身边站着阿竹和千面,三人的身影都泛着金光。
“影归其位了。”母亲轻声说。
铜镜彻底碎裂的瞬间,朝阳的光洒满了整个院子。朝梨低头看向掌心,拼合的月牙玉正泛着温润的光,左眼里的影瞳不再刺痛,只剩下种平和的暖意。她知道,那些藏在影子里的秘密,那些被困在镜中的魂魄,终于都随着朝阳的升起,找到了归宿。
祠堂的青铜铃重新响了起来,清脆得像山涧的泉水,三长两短,又接了五声连响——是阿竹的暗号,是千面的铃声,也是母亲留下的归音。朝梨捡起一片落在肩头的桔梗花瓣,转身往山下走。
前路的雾已经散了,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画出斑斑驳驳的光影。她知道,影瞳的力量还在,守灯人的余孽或许还在,但她不再害怕了。因为她的眼里装着朝阳,手里握着归途,心里住着三个永远不会离开的人。
风吹过竹林,竹节上的“故渊”二字在阳光下闪着光,像在说:真正的归宿,从来不是某个地方,而是藏在心底的那束,无论何时都能照亮前路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