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上刺眼的“亲爱的男朋友”备注,与免提中那句裹着蜜糖的“穿了你最喜欢的黑色吊带裙等你”,像两把淬毒的冰锥,精准地贯穿了谢灼的心脏。
时间凝固成一块巨大的、透明的琥珀,将两人死死封在其中。地毯上,手机屏幕顽强地亮着,暧昧的尾音在死寂中袅袅不散,如同毒蛇吐信。
谢灼脸上的冰封一寸寸龟裂。那不是愤怒,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在坍塌——一种支撑了他十五年、隐秘而顽固的信念被瞬间击碎的轰然巨响。他眼中翻涌的暴怒和屈辱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空洞的茫然,紧接着,是比刚才被强吻时更甚的、被彻底愚弄的冰冷耻辱。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像瞬间熄灭的寒潭,所有光亮都消失了,只剩下死寂的黑。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直起身,从冰冷的镜面上离开。那个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认命般的疏离。他甚至没有再看萧玉安一眼,仿佛眼前这个人已经成了陌生人。他抬脚,不是走向门口,而是绕开地上散落的西装和那个仍在播放着甜蜜陷阱的手机,目标明确地指向更衣室另一侧的洗手间。每一步都踩在无形的碎玻璃上,无声,却鲜血淋漓。
“谢灼!”萧玉安猛地回神,后背撞在矮柜上的钝痛此刻才尖锐地传来,但远不及谢灼那彻底死寂的眼神让他心慌。他顾不上疼痛,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住谢灼冰冷的手腕,“不是你想的那样!那备注是……”
“放手。”谢灼的声音响起,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生锈的铁器,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粗粝的刮擦感,冰冷刺骨,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比刚才的暴怒更令人窒息。他没有挣扎,只是停下脚步,侧过半个身子,那双死寂的眼睛终于落在萧玉安脸上。那眼神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片荒芜的、彻底的失望和……厌弃。“萧影帝,”他扯了扯嘴角,那个弧度冰冷而刻薄,“你的私生活,我没兴趣知道。现在,放手。”
地毯上的手机里,那个慵懒的男声还在继续,带着点撒娇的埋怨:“宝宝?信号不好吗?怎么不说话呀?听到我说穿……”
“操!”萧玉安忍无可忍,猛地松开谢灼的手腕,转身一脚狠狠踹在矮柜上!“砰”的一声巨响,矮柜上的装饰品哗啦滚落。他看也不看,弯腰抄起地上那部该死的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对着话筒几乎是咆哮出来,声音因为极度的烦躁和急于澄清而撕裂:“陆乘舟!你他妈再敢用我手机改这种恶心的备注、再说一句屁话,我明天就让你那破画廊关门大吉!现在!立刻!给我滚!!”
电话那头瞬间死寂。几秒后,一个年轻许多、带着明显恶作剧得逞后又被吓到的慌乱男声传来:“……哥?哥!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我就开个玩笑!是瑶瑶姐说测试下新功能……”声音戛然而止,电话被萧玉安狠狠掐断。
更衣室里重新陷入死寂。只有萧玉安粗重的喘息声,和他手里那部被捏得几乎变形的手机。
他猛地抬头看向谢灼,胸口剧烈起伏,琥珀色的眼底翻涌着被戏弄的暴怒和急于解释的焦灼:“听到了吗?是我爸那个私生子!那混账小子黑了我手机系统改的备注!那个‘男朋友’是他瞎搞的!”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试图砸碎谢铸眼中那层厚厚的冰壳。
谢灼站在原地,没有动。他脸上的冰封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但那空洞和死寂并未完全褪去。他沉默地看着萧玉安,看着他因为激动而泛红的眼角,看着他紧握着手机、指节发白的手。那眼神复杂得像一团纠缠的乱麻——有一闪而过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亮光,但更多的是更深沉的疲惫和……不信任。十五年的小心翼翼,十五年的患得患失,刚刚经历了一场从天堂到地狱的剧烈颠簸,他筑起的高墙早已摇摇欲坠,此刻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而可疑。
“是吗?”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冰冷,只剩下浓浓的倦怠和一丝几乎听不出的自嘲。他垂下眼帘,目光落在自己刚才被萧玉安抓住、此刻还残留着对方体温的手腕上,又缓缓移开,最终落回那张写满焦急的明艳面孔。“萧玉安,”他念他的名字,带着一种心力交瘁的平静,“你的世界,总是这么热闹。”
他不再看萧玉安骤然僵住的表情,也忽略了对方眼底瞬间涌上的、混合着受伤和愤怒的复杂情绪。他转过身,这一次,没有任何犹豫,径直走向洗手间,反手关上了门。
“咔哒。”
清脆的落锁声,像一道无形的闸门,将两个世界彻底隔开。
门外,萧玉安维持着握紧手机的姿势,僵在原地。地毯上,那张泛黄的旧照片静静躺着,照片上五岁的“安安”笑得无忧无虑,右下角那稚嫩却执着的“安安。我的”签名,此刻像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嘲讽,狠狠扇在他脸上。谢灼最后那句话,那句带着浓浓疲惫的“你的世界,总是这么热闹”,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
他烦躁地耙了耙头发,昂贵的发胶被揉乱,几缕碎发垂落额前,遮不住他眼底翻腾的戾气。他猛地抬脚,又想踹向旁边的衣架,却在鞋尖触及金属的前一秒硬生生停住。胸腔里那股无处发泄的邪火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他低头,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磨砂玻璃门。门内一片寂静,没有水声,没有任何声响,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谢灼在里面做什么?是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平复那山崩地裂的情绪?还是看着镜子里那个刚刚被彻底剥光了所有伪装、狼狈不堪的自己?
萧玉安烦躁地来回踱步,昂贵的皮鞋踩在厚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如同他此刻混乱的心跳。他走到那张旧照片前,弯腰,指尖触碰到那粗糙的边角,五岁自己那没心没肺的笑容刺得他眼睛生疼。他想起后台通道里惊鸿一瞥的手机屏保,十八岁的自己偷吻谢灼侧脸的定格。想起更早之前,谢灼西装内袋里露出的棒棒糖一角。十五年……原来那些被他忽略的、当成习惯的守护和沉默,背后藏着这样滚烫而笨拙的重量。
可他现在在做什么?他像个被踩了尾巴的猫,炸着毛用最伤人的方式去撕扯对方小心翼翼捧出的真心,然后被一个拙劣的恶作剧电话彻底搅乱了阵脚,连解释都显得那么气急败坏,毫无说服力。
“操!”他低咒一声,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墙壁上。指骨传来的尖锐疼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
他不能走。他知道,如果现在他转身离开这间更衣室,他和谢灼之间那道刚刚被暴力撕开、又因误会而狠狠撕裂的伤口,可能就真的再也无法愈合了。那扇紧闭的门后,是谢灼十五年筑起的、刚刚被他亲手摧毁的堡垒废墟。
萧玉安深吸一口气,混杂着皮革、木质香和一丝极淡血腥味的空气涌入肺腑。他走到洗手间门前,抬起手,指关节在即将叩响门板的瞬间顿住。隔着磨砂玻璃,他能隐约看到里面一个高大而僵直的轮廓,像一尊沉默的、濒临碎裂的雕像。
他放下手,没有敲门。只是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毯上。昂贵的西装裤蹭在地上也毫不在意。他曲起一条腿,手臂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地毯上那张旧照片粗糙的边缘。琥珀色的眼眸望着对面落地镜中自己同样狼狈的倒影,里面翻涌着从未有过的迷茫和一种近乎笨拙的、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焦灼。
时间在昂贵的香氛里无声流淌。后台通道隐约的嘈杂被厚重的门隔绝,更衣室里只剩下两人隔着门板的、沉重的呼吸声——门内一片死寂,门外是压抑的、带着混乱心绪的轻喘。
萧玉安低下头,指尖用力,几乎要将那张旧照片的边缘揉碎。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示弱的沙哑,轻轻砸在死寂的空气里,穿透那扇薄薄的门板:
“谢灼……”
“那张毕业照……拍得挺好的。”
“我那天……其实知道你没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