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昌那句“不知”如同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萧烬(陆炎)心头,也悬在两人之间。他没有追问,只是挥了挥手。阿昌如蒙大赦,又带着沉重的愧疚,无声地退回了阴影之中。
萧烬再次转身,面向窗外。寻炎镇的灯火已熄灭了大半,只剩下零星几点,如同散落在墨色绒布上的微弱萤火。远处青泉山的轮廓在深沉的夜色中只剩下模糊的剪影,沉默而庞大。
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这些,精准地落在那片依旧亮着温暖光芒的区域——“等风来”客栈。
尤其是后院的方向。
一种难以言喻的牵引感,驱使着他。身影微动,如同融入夜风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几个起落,便已出现在寻炎镇地势最高的一处废弃钟楼顶端。
夜风在这里更加凛冽,吹动他玄色的衣袍猎猎作响。冰冷的银蓝面具隔绝了寒意,却隔不断他心中翻涌的迷雾。
从这里俯瞰,整个寻炎镇尽收眼底。沉睡的房屋,寂静的街道,还有…那“等风来”后院中,执着亮着的、温暖的灯火。灯火下,依稀可见一个小小的院落,以及院落边上…那个静静伫立的身影。
是于登登。
她没有睡。或者说,无法入睡。
元丹反噬带来的神魂震荡虽被二爹暂时安抚,但心绪的激荡远未平息。她独自一人站在桃林边,那块无字石碑前。碑前,放着一壶酒,一只酒杯。
月光洒在她单薄的红衣上,勾勒出寂寥的轮廓。她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碑面,仿佛在抚摸一段刻骨铭心的过往。然后,她提起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琥珀色的“故人归”在月光下荡漾。她没有立刻喝,只是端着酒杯,静静地站着,仰头望着夜空中的孤月。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落寞和…执着。
她在看什么?在想什么?
是那块无字碑所代表的人?
还是…楼上那个戴着面具、遗忘了她的“故人”?
萧烬(陆炎)站在高高的钟楼顶,面具后的目光,穿越冰冷的夜风,静静地、长久地落在那抹红色的、孤寂的身影上。
没有任何理由。没有阿鑫的烙印驱使。仅仅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本能注视。
就在他的目光凝视着于登登的刹那——
后院中,端着酒杯的于登登,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她并没有抬头看向钟楼的方向,但一种极其微妙、难以言喻的感觉,如同细小的电流,瞬间窜过她的心尖!仿佛被一道遥远而熟悉的视线…温柔地、悲伤地…注视着?
是错觉吗?
还是…元丹的感应?
她下意识地抚上心口。体内沉寂的元丹,似乎极其微弱地、呼应般地跳动了一下,传递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暖和…酸楚。
她疑惑地、带着一丝微弱的期待,缓缓抬起头,目光茫然地扫向镇子高处那片沉沉的黑暗。那里,只有废弃钟楼模糊的轮廓,在月色下沉默伫立,空无一人。
什么也没有。
于登登眼中刚刚燃起的一丝微弱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化作更深的失落和自嘲。她扯了扯嘴角,仰头,将那杯温热的“故人归”一饮而尽。酒液滚烫,灼烧着喉咙,却暖不了那颗在寒夜中守望的心。
钟楼顶端,萧烬(陆炎)在于登登抬头的瞬间,已如同鬼魅般隐入了更深的阴影里。他背靠着冰冷的石壁,面具下的呼吸,竟有了一丝几不可闻的紊乱。
刚才那一瞬…当她的目光茫然扫过钟楼时…他竟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一种莫名的…心虚?还是…不愿被她看到自己此刻的窥视?
心口那永恒的空洞,似乎因为这无声的遥望和那元丹传递出的微弱感应,泛起一丝陌生的、尖锐的抽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他缓缓抬起手,再次抚上脸上的面具,指尖用力按压着那道裂痕的边缘。冰冷的金属触感,提醒着他“萧烬”的身份和使命。
守护灵族,诛杀叛逆。
烬。
灰烬的烬。
可为何…这灰烬之下,看着那灯火阑珊处的孤影,会生出如此不合时宜的、名为“心疼”的涟漪?
灯火阑珊处,归途依旧渺茫。谜团如夜色般深重,将立于高处的他,和守望灯下的她,一同笼罩。唯有那杯名为“故人归”的酒香,混合着夜风的寒意,无声地弥漫在两人之间,诉说着难以言说的牵绊与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