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烛火燃到夜半,漆策仍立在书案前。案上摊着选妃名册,沈棠的名字被朱砂圈得醒目,旁边“年十五,通六艺,性温婉”的批注,被他指尖反复摩挲,墨迹晕开了一片,像他心头漾开的涟漪。
内侍轻手轻脚添了炭火,见他望着窗外沈府方向出神,忍不住低声道:“殿下,夜深了,该安歇了。初十的宴,奴才们都备妥了。”
漆策没回头,目光死死锁着窗棂冰花里映出的那点微光——那是沈府书房的灯,他几乎能想象出她此刻伏案的模样,或许正对着棋盘蹙眉,或许在灯下翻书,发间落着细碎的暖光。他想起大年初一在沈府,雪落梅枝,她为漆言拂去肩头落雪时,指尖轻颤的弧度,那时只觉刺眼的画面,此刻却反复在脑海里打转,连带着她仰头对漆言笑时,眼底跳动的光,都成了烫在心上的印记。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连她对别人的好,都忍不住反复咀嚼的。
“备笔墨。”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哑。
内侍连忙铺好宣纸,看他提笔蘸墨,狼毫却在纸上悬了许久。烛火在他眼下投出浓重的影,墨滴落在纸上晕开一小团黑,像他藏不住的心思——他盼着初十的宴,盼得近乎焦灼,盼着能名正言顺地站在她身边,哪怕只是以太子的身份;可又怕这场宴,真成了横在她与漆言之间的刀,更怕自己这见不得光的喜欢,会让她陷入更难堪的境地。
“罢了。”他终是搁了笔,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转身取过那封匿名信的摹本,炭火熏过的焦痕边缘,“正月十五”四个字被他指腹磨得发亮,像要嵌进肉里。父皇说“储位不稳”,母后说“沈家可用”,可谁也不知道,他夜里反复琢磨的,从来不是沈家的兵权与钦天监的势力,而是沈棠怕黑,夜里看书总爱留盏小灯;是她下棋时习惯捏着棋子转三圈;是她被刘昭月打趣时,耳根红得像枝头的梅。
“去查,”他对暗卫的声音冷得像冰,却掩不住一丝颤抖,“查正月十五前后,所有与沈家、漆言有牵扯的人。尤其是……镇国公府的旧部。”他要查的哪是旧怨,分明是藏在暗处的刀——任何可能伤到她的东西,他都要亲手斩了。
暗卫领命退下,殿内只剩烛火噼啪轻响。漆策走到窗边,推开条缝,寒风卷着雪沫子灌进来,冻得他指尖发麻,却浇不灭心头那点疯长的念想。他知道漆言不会坐以待毙,那选妃宴于漆言而言,是抢回心上人的战场;于他而言,又何尝不是?是他顶着太子身份,唯一能光明正大靠近她、护着她的机会。
这场仗,他想要的从来不是沈家的势,是沈棠。是那个站在梅树下,会为别人拂雪、会因打趣脸红的沈棠。哪怕这念头,在太子的身份面前,轻得像雪,一触即化,他也想攥紧了,再靠近一步。
他重新望向沈府那盏灯,眸色沉得像化不开的墨。初十的宴,他要去。不仅要护她周全,要看看漆言能为她做到哪一步,更要看看……自己这份早已越界的喜欢,能不能在这场风暴里,为她撑起一片干净的天。
窗外的雪又大了些,将东宫的琉璃瓦盖得愈发白。那点藏在心底的念头像株破冰的草,在寒风里固执地探着头,明知前路是刀光剑影,却偏想往前再走一步——要让她知道,这世上,不止漆言一人,把她放在心尖上。花厅的炭火烧得正旺,沈棠刚将短匕藏进妆匣深处,就听见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掀帘进来的是沈母,身上还带着廊下的寒气,手里却捧着件叠得整齐的银红锦袄。
“方才听侍女说你回来了,脸色不大好。”沈母将锦袄搁在榻上,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指尖温软,“冻着了?”
沈棠摇摇头,刚想开口说没事,喉间却先涌上一股酸意。这些日子藏着的慌乱、恐惧,在母亲温和的目光里,忽然就绷不住了。
沈母没多问,只拿起那件锦袄,指尖抚过领口绣的缠枝莲:“这是去年江南织造送的云锦,我让绣娘加了层驼绒,初十穿正好,既体面又暖和。”她顿了顿,将锦袄往沈棠怀里送了送,“你爹跟我说了选妃宴的事,别怕,天塌下来,有爹娘顶着。”
沈棠攥着锦袄的边角,眼眶忽然就热了。她一直以为长辈们只看重家族荣辱、朝堂局势,却忘了母亲眼里,她永远是那个会在雪天里赖床的小女儿。
“娘……”她声音发哑,“若是……若是我不想去呢?”
沈母笑了笑,伸手替她理了理鬓发:“傻孩子,哪能由着性子来。但你要记着,去是为了沈家,不是为了东宫。真到了难办的时候,自有你爹和你哥哥挡着。”她凑近了些,声音压得低,“你爹已让人去查那封匿名信了,正月十五的事,未必就冲着你来。”
正说着,一团白影“喵”地一声从窗台上跳下来,轻巧地落在沈棠腿上。是雪团,此刻正用脑袋蹭着她的手,尾巴圈住她的手腕,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
沈棠低头摸了摸雪团柔软的毛,冰凉的指尖触到它温热的身子,心里那点冰碴似的寒意,竟悄悄化了些。雪团像是懂她的心事,伸出爪子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蓝眼睛亮得像浸了水的琉璃。
“你看,雪团都知道哄你呢。”沈母看着这一幕,眼底漾起暖意,“日子总要过下去,难事儿来了,咱就接着。你爹常说,沈家人的骨头,没那么脆。”
沈棠抱着雪团,将脸埋在它毛茸茸的颈间。锦袄的暖意、雪团的体温、母亲的话语,像层软棉棉的壳,将她裹在中间。她知道前路依旧难走,可这一刻,那些翻涌的恐慌忽然就稳了些。
窗外的雪还在下,可花厅里的炭火烧得旺,雪团在她腿上打起了小呼噜。沈棠轻轻叹了口气,指尖划过雪团的耳朵——是啊,难事儿来了,接着就是。总不能让关心自己的人,白替她担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