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洲大陆的风,从来都带着一股子腥气。不是海边咸湿的腥,而是混杂着灵草枯萎、妖兽精血,以及无数修士执念与不甘的燥烈气息。这是一个以实力为尊的世界,实力,意味着资源,意味着生存,甚至意味着尊严。在这片广袤的大陆上,每一天,都有数不清的身影在山林间搏杀,在矿洞中挖掘,在坊市里嘶吼,只为了那一丝境界的提升,一丝能让自己活得更久、更强的希望。
境界,如同横亘在所有修士面前的天堑,从低到高,分为化灵、练骨、御气、尊者、伪仙、真仙、大道,每一层又分十重。而想要踏上这条血泪之路的前提,是觉醒灵脉。灵根,则是决定这条路能走多远的基石——劣质、普通、中品、高级、仙灵根,等级森严,几乎锁死了绝大多数人的未来。就像青石镇的人们常说的:“劣质灵根?那就是土里刨食的命,一辈子能摸到化灵境的边,就算烧高香了。”
青石镇,坐落在青洲大陆东部边陲的苍莽山脉边缘,是个毫不起眼的小镇。镇上的人,大多是凡俗百姓,靠着进山采些凡药、猎些凡兽维生,少数几个觉醒了灵根的,也大多是普通灵根,运气好的,能在镇上的武馆或某个小家族里谋个差事,勉强算得上半个修士,日子也比旁人好过些。
我叫林默,今年十五岁,就是这青石镇里最普通的一个少年。
出生时,镇上唯一懂些相面测灵的老郎中,摸着我的手腕,叹了口气,摇着头对我爹娘说:“林老弟,弟妹,对不住了,这孩子……是劣质灵根。”
这句话,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砸在了我们家那间漏风的茅草屋中央。
在青洲大陆,劣质灵根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就算你拼尽性命修炼,也极有可能一辈子困在化灵境前几重,连化灵五重都是难以企及的天堑。意味着你几乎不可能被任何修仙门派看上,只能在凡俗中挣扎,看着那些拥有更好灵根的人一飞冲天,而自己,连仰望的资格都显得奢侈。
爹娘当时没说什么,只是紧紧抱着我,手却在微微颤抖。后来我懂了事,才从邻居的闲言碎语里拼凑出,那天晚上,我娘躲在被子里哭了很久,我爹则蹲在门口,吧嗒吧嗒抽了一整夜的旱烟。
我的命运,似乎从出生那一刻起,就被刻上了“底层”两个字。
但我并不觉得特别难过。
因为我有爹娘,还有一个小我三岁的弟弟,林芽。
我们家住在镇子最边缘,三间破茅草屋,屋外有个小小的院子,爹在院子里种了些能吃的野菜。爹每天天不亮就背着破旧的弓箭和陷阱,走进苍莽山脉外围,去打些野兔、山鸡,运气好的时候,能打到一头麂子,那就能让我们全家美美地吃几顿。娘则在家纺线织布,镇上的布庄会收一些,换点零碎银子。
日子过得清贫,甚至可以说是拮据。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两日一餐也成了常态。有时候我和弟弟饿得肚子咕咕叫,娘就会把仅有的一点杂粮饼掰成两半,给我和弟弟,自己则喝着野菜汤,笑着说:“娘不饿,你们快吃,吃了长身体。”
我知道娘在骗我们。可看着她温柔的笑容,看着爹每次从山里回来,哪怕只打到一只小小的兔子,眼里也闪烁着满足的光芒,看着弟弟林芽抱着我的胳膊,奶声奶气地说“哥,我不饿,你先吃”,我就觉得,这样的日子,好像也没那么苦。
我们家没有多余的钱去买修炼用的灵石,甚至连最基础的炼体功法都买不起。我知道自己是劣质灵根,也从未奢望过能踏上修仙路。我只想快点长大,跟着爹进山打猎,多打些猎物,让爹娘不再那么辛苦,让弟弟能吃饱饭,能穿上一件没有补丁的衣服。
每天清晨,天还没亮,我就会跟着爹出门。苍莽山脉的清晨很冷,露水打湿了裤脚,冰凉刺骨。爹会教我辨认哪些是能吃的野菜,哪些是有毒的,会教我如何设置陷阱,如何悄无声息地靠近猎物。他的动作很熟练,也很沉稳,那是在山林里讨生活几十年磨练出来的本能。
“小默,记住了,在山里,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不能放过。”爹一边检查着昨天设下的陷阱,一边低声对我说,“咱们没本事修仙,就得靠自己的双手,靠这双眼睛,这对耳朵,还有这股子韧劲,才能活下去。”
我用力点头:“爹,我知道了。”
我看着爹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看着他因为常年劳作而微微佝偻的背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以后,换我来撑起这个家。
弟弟林芽很懂事,他知道家里穷,从不哭闹着要什么。我每次从山里回来,哪怕只带了几个野果,他都会笑得像朵花,小心翼翼地把最大的那个留给爹娘。他常常趴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山脉的方向,等我和爹回来。看到我们的身影,就会迈着小短腿,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抱着我的腿喊:“哥!爹!”
晚上,一家人围坐在昏暗的油灯下,吃着简单的饭菜,说说笑笑。爹会讲一些山里的趣闻,比如遇到了一只特别狡猾的狐狸,或者看到了一朵从未见过的漂亮野花。娘则会给我和弟弟缝补衣服,听着我们说话,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等攒够了钱,娘给你们做新衣服,过年的时候,咱们也吃顿肉饺子。”娘总是这样说。
“好!”我和弟弟会齐声应和,眼里充满了期待。
这样的日子,简单,清贫,却充满了温暖。我以为,我的一生,大概就会这样,在青石镇,陪着爹娘,看着弟弟长大,然后像爹一样,成为一个熟练的猎人,娶妻生子,最终老死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没有波澜,没有传奇,只有属于我们一家人的,平凡的幸福。
苍莽山脉的风,依旧呼啸着,带来远方的厮杀与喧嚣,也带来属于青洲大陆的残酷法则。但在青石镇边缘的这间茅草屋里,在昏暗的油灯下,在家人的笑容里,我感受不到那些冰冷与血腥。
我叫林默,一个劣质灵根的普通少年,我的人生,似乎早已被注定。
直到那一天,一切都改变了。
那是一个寻常的午后,爹带着我深入了苍莽山脉更深处一些,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打到更大的猎物。我们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周围是茂密的树林,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形成斑驳的光影。
突然,爹停下了脚步,竖起了耳朵。
“嘘……”他对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变得警惕起来,“好像有动静。”
我也屏住呼吸,仔细倾听。果然,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挣扎。
爹握紧了手中的弓箭,示意我跟上,我们小心翼翼地靠近。拨开茂密的枝叶,眼前的景象让我们都愣住了。
那是一只体型不大的妖兽,像是一只鹿,却长着鳞片,头上有小小的角,此刻它的后腿被一个巨大的、布满尖刺的陷阱夹住了,鲜血淋漓,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恐惧。
这是一只“鳞角鹿”,算是苍莽山脉外围比较常见的低阶妖兽,肉质鲜美,皮毛也能卖些钱。但它此刻的样子,却让人有些不忍。
“爹,是鳞角鹿,受伤了。”我低声说。
爹皱着眉头,观察着陷阱:“这陷阱不是我们下的,也不是镇上猎户常用的样式,倒像是……修士用的捕猎陷阱。”
青洲大陆,修士为了获取妖兽材料,常会在山中布置陷阱。但这只鳞角鹿看起来伤势很重,陷阱的尖刺似乎有毒,它的伤口周围已经开始发黑。
就在我们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的时候,那鳞角鹿似乎感受到了我们的气息,挣扎得更厉害了,发出了一声声哀鸣。它的眼睛很大,此刻却蒙上了一层水汽,像是在哭泣。
爹叹了口气:“算了,虽然是妖兽,但看着也怪可怜的。小默,帮爹搭把手,看看能不能把它救下来。”
我有些惊讶,爹虽然是猎人,但从不滥杀,对于受伤的猎物,有时候也会网开一面。我点点头,和爹一起,小心翼翼地靠近陷阱。
这陷阱制作得很精巧,机关重重,我们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找到开关,慢慢将夹住鳞角鹿后腿的尖刺松开。
鳞角鹿脱困后,并没有立刻逃走,而是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了看我们,然后低下头,用鼻子轻轻蹭了蹭我和爹的手背,像是在道谢。接着,它才拖着受伤的后腿,一瘸一拐地,慢慢消失在密林深处。
“好了,走吧,今天运气不好,没打到猎物,还浪费了这么多时间。”爹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苦笑着说。
我们转身准备离开,就在这时,我脚下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了一声轻微的碰撞声。
我低下头,拨开草丛,只见泥土中,半埋着一个古朴的、巴掌大小的木盒。木盒表面刻着一些模糊不清的纹路,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爹,你看这是什么?”我捡起木盒,递给爹。
爹接过木盒,翻来覆去看了看,摇了摇头:“不知道,看着像是个旧盒子,可能是哪个修士掉的吧。打开看看?”
我点点头。木盒没有上锁,爹轻轻一抠,“咔哒”一声,盒子打开了。
里面没有什么金银珠宝,只有一卷用不知名兽皮制成的卷轴,卷轴上似乎还用某种特殊的墨水绘制着什么。
爹小心翼翼地取出卷轴,展开。
兽皮卷轴展开后,上面的图案和文字逐渐清晰起来。那是一幅复杂的脉络图,像是人体的经脉,又似乎有些不同,脉络图的上方,用古朴的字体写着三个字——
化龙经
风,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
苍莽山脉的喧嚣远去,只剩下我和爹急促的呼吸声。
劣质灵根的少年,平凡的猎人,破旧的茅草屋,还有这突然出现的,名为《化龙经》的神秘卷轴。
我的人生,在这个普通的午后,因为一只受伤的鳞角鹿,因为一个偶然发现的木盒,悄然拐向了一个未知的方向。
油灯的光芒在脑海中闪烁,爹娘的笑容,弟弟的呼唤,仿佛就在眼前。而手中这卷《化龙经》,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我原本以为早已注定的命运。
青洲大陆的法则冰冷而残酷,但此刻,我握着这卷兽皮卷轴,指尖传来微微的温热,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