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雨总带着股沁骨的凉意，淅淅沥沥敲在琉璃瓦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云深不知处的青石路被润得油亮，倒映着两侧簌簌作响的竹林，偶有几片枯黄的竹叶打着旋儿飘落，沾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倒像是谁不小心打翻了砚台，泼了些残墨在上面。

魏无羡拢了拢身上的外袍，打了个轻颤。

他这人向来怕冷，尤其不耐这江南水乡的湿冷，偏生蓝忘机还坚持要在这雨里散步。

说是散步，倒不如说是罚站——谁让他前几日偷偷摸进了云深不知处的藏书阁，还不小心打翻了一摞蓝老先生视若珍宝的孤本呢。

“蓝湛，”他忍不住开口，声音在雨幕里显得有些飘忽，“你说蓝老先生会不会把我赶出云深不知处啊？”

身旁的人一身素白，墨发用一根白玉簪束起，身姿挺拔如松。

闻言，他只是微微侧过头，清冷的目光落在魏无羡脸上，淡淡道：“家规第三十二条。”

魏无羡垮了脸：“我知道，‘不得喧哗’嘛。可这都站了一个时辰了，我的腿都快麻了。再说了，那书也不是我故意打翻的，是它自己没放稳……”

“狡辩。”蓝忘机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让魏无羡乖乖闭了嘴。

他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蓝忘机这副冷淡模样。

明明知道对方不会真的生他气，可每次看到那双清澈却无波的眼睛，他就忍不住心虚。

雨渐渐小了，天边露出一抹淡淡的霞光，给远处的山峦镀上了一层金边。

蓝忘机终于动了动，道：“回去吧。”

魏无羡如蒙大赦，连忙跟在他身后，嘴里还不忘念叨：“还是蓝湛你最好了，不像蓝老先生，整天板着张脸，好像谁欠了他八百两银子似的……”

话没说完，就被蓝忘机一个眼刀制止了。

他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吭声，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目光却忍不住在对方身上打转。

蓝忘机的背影总是那么挺拔，即使穿着宽松的素色袍子，也能看出流畅的线条。

魏无羡忽然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在云深不知处见到蓝忘机时的情景。

那时他还是个顽劣的少年，总爱捉弄这个一本正经的小古板，可每次看到对方明明生气却又碍于家规不好发作的样子，他就觉得格外有趣。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到了雅室门口。蓝忘机停下脚步，转身道：“进去吧，先生在里面等你。”

魏无羡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强装镇定：“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挨顿训嘛，我魏无羡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话虽如此，他迈进雅室的脚步还是有些沉重。

雅室内燃着淡淡的檀香，蓝启仁端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一卷书，脸色果然如魏无羡所想的那般严肃。

看到他进来，蓝启仁放下书卷，沉声道：“魏婴。”

“弟子在。”魏无羡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心里却在盘算着该如何蒙混过关。

“你可知错？”蓝启仁的目光如炬，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心思。

“弟子知错。”魏无羡低下头，声音闷闷的，“不该擅自进入藏书阁，更不该打翻先生的书。”

“哼，”蓝启仁冷哼一声，“你可知那摞书的来历？”

魏无羡心里一紧，他还真不知道。当时只顾着慌乱，哪还顾得上看那些书是什么来头。

“那是前朝一位大儒的手札，世间仅此一份。”蓝启仁的声音带着痛心，“你这一失手，便是毁了百年的心血！”

魏无羡这下是真的慌了，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知道这些古籍对蓝启仁来说意味着什么，也知道自己这次闯的祸有多严重。

“先生，弟子……弟子不是故意的。”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弟子愿意赔偿，不管是多少钱，弟子都愿意……”

“你如何赔偿？”蓝启仁反问，“这世间有些东西，不是用钱就能衡量的。”

魏无羡无言以对，只能低着头，任由愧疚和不安在心里蔓延。

就在这时，雅室的门被轻轻推开，蓝忘机走了进来，对着蓝启仁行了一礼：“叔父。”

“忘机？”蓝启仁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叔父，”蓝忘机的目光落在魏无羡身上，顿了顿，道，“魏婴虽有错，但并非故意。那手札虽有损坏，幸得及时补救，尚可复原。”

魏无羡猛地抬起头，看向蓝忘机，眼里满是惊讶。他没想到蓝忘机会为他说话。

蓝启仁显然也有些意外，但看着自己侄子认真的眼神，他沉默了片刻，道：“也罢。念在你是初犯，且忘机愿为你担保，便罚你抄写家规一百遍，禁足三个月，不得踏出云深不知处半步。”

“多谢先生！”魏无羡连忙道谢，心里松了一大口气。虽然惩罚不轻，但至少不用被赶出去了。

出了雅室，魏无羡忍不住拍了拍蓝忘机的肩膀，笑道：“蓝湛，真有你的！没想到你居然会帮我说话，我还以为你会巴不得我被蓝老先生罚呢。”

蓝忘机淡淡瞥了他一眼，拂开他的手：“胡闹。”

“我哪有胡闹，”魏无羡撇撇嘴，“不过话说回来，那手札真的能复原吗？我看当时散落一地，好多纸都破了……”

“嗯。”蓝忘机点头，“我已让人收好，待天晴后，仔细修补便是。”

魏无羡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要是真毁了，我可就罪过大了。”

两人并肩走着，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草木气息。夕阳透过云层洒下来，给竹林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偶尔有几只晚归的鸟儿掠过，留下几声清脆的鸣叫。

“蓝湛，”魏无羡忽然开口，声音有些轻，“谢谢你啊。”

蓝忘机脚步微顿，侧过头看他。

夕阳的余晖落在魏无羡脸上，给他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无妨。”蓝忘机移开目光，声音依旧清冷，却似乎比平时柔和了几分。

魏无羡看着他的侧脸，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

他知道，蓝忘机虽然总是一副冷淡的样子，但其实比谁都心细。就像小时候，他每次闯了祸，蓝忘机嘴上说着要告诉先生，暗地里却总会帮他收拾烂摊子。

“对了，”魏无羡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禁足三个月呢，多无聊啊。蓝湛，你到时候能不能偷偷把藏书阁的书借给我看啊？”

蓝忘机斜了他一眼：“家规。”

“哎呀，就一次嘛，”魏无羡拉着他的袖子撒娇，“你看我都要被禁足了，多可怜啊。再说了，我保证这次一定小心，绝对不会再打翻任何东西了，好不好？”

蓝忘机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为难。魏无羡见状，连忙加大了攻势，又是卖萌又是保证，软磨硬泡了好一会儿。

最后，蓝忘机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嗯。”

“太好了！蓝湛你真是我的大救星！”魏无羡欢呼一声，差点跳起来。

看着他雀跃的样子，蓝忘机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只是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禁足的日子果然如魏无羡所想的那般无聊。云深不知处本就清静，不能出去晃荡，更是觉得度日如年。

好在蓝忘机信守承诺，每隔几天就会偷偷带些书来看他。

那些书大多是些游记和话本，正是魏无羡喜欢的。

他常常窝在房间里，一看就是一下午，有时候看到有趣的地方，还会忍不住哈哈大笑，结果每次都被外面巡逻的弟子提醒“禁声”。

这日，蓝忘机又带了几本书来。魏无羡接过一看，眼睛顿时亮了——居然是一本关于各地奇闻异事的杂记。

“蓝湛，你真是太懂我了！”他迫不及待地翻开，一边看一边赞叹，“你看这个，说是北方有个雪山，山里住着会发光的精怪，还会救人呢，是不是很有意思？”

蓝忘机坐在他对面，手里捧着一卷书，闻言，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魏无羡却来了兴致，放下杂记，凑到他身边：“蓝湛，你说这世上真的有精怪吗？像我们之前遇到的水祟什么的，都不算真正的精怪吧？”

蓝忘机抬眸看他：“传闻不可尽信。”

“我知道，”魏无羡耸耸肩，“但想想也觉得很有趣啊。你说要是真有会发光的精怪，长得是什么样子呢？是不是像传说里的鲛人一样，有漂亮的尾巴？”

他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脸上满是好奇和向往。

蓝忘机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嘴上却道：“专心看书。”

“哦。”魏无羡撇撇嘴，重新拿起杂记，可心里却忍不住开始幻想那些奇奇怪怪的精怪。

日子就在这平淡又有些无聊的时光里慢慢流逝。转眼间，三个月的禁足期就快到了。

这日，魏无羡正趴在桌上看蓝忘机带来的新话本，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他皱了皱眉，这云深不知处向来安静，怎么会这么吵？

正疑惑着，房门被敲响了。魏无羡连忙把话本藏起来，应道：“谁啊？”

“魏公子，是我。”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蓝氏的一个弟子。

魏无羡打开门：“什么事啊？这么吵？”

那弟子脸上带着焦急之色：“魏公子，出事了。山下的村民来报，说最近镇上不太平，好多人无缘无故就失踪了，怀疑是有邪祟作祟，想请我们云深不知处的人去看看。”

魏无羡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邪祟？那正好啊，让蓝老先生派几个人去处理一下不就行了？”

“可是……”那弟子犹豫了一下，“先生说，这次的邪祟似乎不简单，怕是不好对付。而且……”

“而且什么？”魏无羡追问道。

“而且，”那弟子看了他一眼，道，“蓝二公子已经自告奋勇，要下山去看看了。”

魏无羡心里咯噔一下：“蓝湛要去？”

“是啊，”那弟子点头，“二公子说此事蹊跷，不宜耽搁，已经带着几个人出发了。”

魏无羡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我也去。”

那弟子吓了一跳：“可是魏公子，你还在禁足期啊……”

“禁足禁足，都快禁足三个月了，再禁下去我都要发霉了！”魏无羡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再说了，蓝湛一个人去多危险啊，我去帮他。出了事我担着，跟你没关系。”

说完，他不等那弟子反应，就转身回房拿起随便，急匆匆地往外跑。

他一路狂奔，终于在山门口追上了蓝忘机一行人。

“蓝湛！”魏无羡大喊一声。

蓝忘机停下脚步，看到他，眉头皱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我跟你一起去啊，”魏无羡跑到他面前，喘着气道，“听说有邪祟？正好，我也去凑个热闹。”

“胡闹，”蓝忘机沉声道，“你还在禁足，回去。”

“哎呀，禁足什么的先不管了，”魏无羡摆摆手，“救人要紧啊。你看，多个人多份力嘛。再说了，我的本事你还不知道？肯定能帮上忙的。”

蓝忘机看着他一脸坚定的样子，又看了看身后焦急等待的村民，沉默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跟上。”

“好嘞！”魏无羡立刻笑了起来，几步跟上他的脚步。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山下的小镇。

镇子不大，平日里还算热闹，可今日却显得有些萧条，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惶恐和不安。

他们找了个客栈住下，随后蓝忘机便带着魏无羡和几个弟子去拜访报案的村民。

据村民说，失踪的大多是青壮年男子，都是在晚上出门后就再也没回来。一开始大家还以为是被什么野兽叼走了，可后来失踪的人越来越多，大家才觉得不对劲，怀疑是有邪祟作祟。

“那邪祟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征兆啊？”魏无羡问道，“比如出现的时候有什么奇怪的声音或者气味？”

村民想了想，摇了摇头：“没有啊。就是好好的一个人，走着走着就不见了，跟凭空消失了一样。我们也找过，可怎么找都找不到，就好像……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吞了似的。”

“被吞了？”魏无羡皱起眉头，“这附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比如深山老林什么的？”

“有倒是有，”一个年长的村民开口道，“镇子后面有座黑风山，山里常年不见阳光，据说还有野兽出没，平时很少有人敢去。不过……”

“不过什么？”蓝忘机追问。

“不过前阵子，有人说在黑风山脚下看到过奇怪的绿光，一闪一闪的，像是鬼火。”那村民的声音有些发颤，“当时大家还没当回事，现在想来……”

魏无羡和蓝忘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

“看来，这黑风山倒是值得一去。”魏无羡道。

蓝忘机点头：“今夜我们便去看看。”

夜幕降临，小镇上一片死寂，连狗叫声都听不到。魏无羡和蓝忘机带着两个弟子，悄悄往黑风山的方向走去。

黑风山果然如其名，山路崎岖，林深草密，连月光都被茂密的枝叶遮挡，显得格外阴森。几人小心翼翼地走着，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忽然，魏无羡停了下来，压低声音道：“你们听，有声音。”

众人屏住呼吸，果然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微弱的呜咽声，像是有人在哭，又像是某种野兽的嘶吼，听得人心里发毛。

蓝忘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大家小心跟上。

几人放轻脚步，慢慢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走去。越往前走，那呜咽声就越清晰，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腥气。

终于，他们在一片空地上看到了声音的来源——那是一个浑身漆黑的怪物，身形像人，却长着一颗野兽的脑袋，正蹲在地上，啃食着什么东西。而在它旁边，还躺着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显然是那些失踪的村民。

“好大的胆子！”魏无羡怒喝一声，拔出随便就冲了上去，“竟敢在此害人，看我收拾你！”

那怪物听到动静，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双猩红的眼睛，看到魏无羡，发出一声刺耳的咆哮，扔下嘴里的东西就扑了过来。

蓝忘机见状，立刻抽出避尘，紧随其后。两人一左一右，配合默契，很快就和那怪物缠斗在了一起。

那怪物力大无穷，动作也十分敏捷，而且皮糙肉厚，魏无羡的随便砍在它身上，竟然只能留下一道浅浅的伤口。

“这东西好硬！”魏无羡一边躲闪，一边道，“蓝湛，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蓝忘机没有说话，只是眼神一凛，避尘上泛起一层淡淡的蓝光，他手腕一翻，长剑直指怪物的眼睛。那怪物似乎知道厉害，连忙偏头躲闪，可还是被剑气扫到了脸颊，顿时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黑色的血液喷涌而出。

怪物吃痛，发出一声更加刺耳的咆哮，变得更加狂暴起来。它猛地一挥手，一股强大的气浪朝着蓝忘机袭来。蓝忘机连忙后退，却还是被气浪扫到，踉跄了几步，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蓝湛！”魏无羡大惊失色，连忙回身去扶他，“你没事吧？”

“我没事。”蓝忘机推开他，沉声道，“小心。”

可就在这时，那怪物忽然张开大嘴，一股黑色的雾气从它嘴里喷出，朝着两人笼罩过来。魏无羡心里暗叫不好，拉着蓝忘机就想后退，可已经来不及了。

黑色的雾气瞬间将他们包裹，魏无羡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浑身无力，随便从手里滑落，他晃了晃，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在他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似乎感觉到有人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魏无羡终于醒了过来。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周围是茂密的树林，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形成斑驳的光点。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和黑风山的阴森截然不同。

“这里是……哪里？”魏无羡揉了揉发疼的脑袋，挣扎着坐起来。他环顾四周，没有看到蓝忘机，也没有看到那两个弟子。

“蓝湛？蓝湛！

第十九章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