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背对着门，正临窗摩挲着一枚乌黑的令牌。
烛火在他指间跳跃，将那令牌上扭曲盘绕的纹路映得如同活物——竟与方才傀儡符纸上的符号如出一辙。
“薛洋？”魏无羡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
那男子缓缓转过身，唇角勾起一抹惯有的、带着戾气的笑。
他手中的令牌被捏得泛白，眼底却淬着冰：“魏前辈倒是比我预想中来得早。”
聂续惊道：“这些傀儡是你做的？常家灭门案也是你——”
“是又如何？”薛洋把玩着令牌，指甲在上面划出刺耳的声响，“十三年前你们能把账算在温氏头上，如今我不过是让那些真正沾了血的人，再尝一遍当年的滋味罢了。”
蓝忘机的避尘已悄然出鞘，剑气直逼薛洋：“常家满门，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薛洋忽然笑出声，笑声里裹着寒意，“蓝二公子不妨问问聂宗主，当年常家那位公子，是怎么把一个孩子的手指一根一根碾断，还逼着他看亲人被活活烧死的。”他顿了顿，指尖抚过令牌上最深的一道刻痕，“哦，忘了说，那个孩子，就是我。”
魏无羡猛地攥紧了陈情。
他想起当年查案时，确有修士提及常家公子性情暴戾，却从未有人深究过那些被他欺凌的“贱民”究竟是谁。
“所以你就屠了常家满门，还嫁祸给温氏？”聂续怒道。
“嫁祸？”薛洋挑眉，将令牌狠狠拍在桌上，烛火应声骤晃，“温晁当年纵容门客草菅人命，难道不该偿命？那些跟着他分一杯羹的修士，难道就干净？我不过是替老天爷，收点利息罢了。”他忽然看向魏无羡，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魏前辈该懂我才对——你当年血洗不夜天，不也是想讨个公道？”
“我与你不同。”魏无羡的声音冷得像冰，“我从未伤及无辜。”
“无辜？”薛洋嗤笑，“乱葬岗上的温氏老弱，在那些修士眼里算无辜吗？你护着他们，最后还不是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他站起身，令牌在掌心转了个圈，“魏前辈，你我都是被这世道逼到绝路的人，何必装得这么清高？”
蓝忘机的剑气已近在咫尺：“巧言令色。”
薛洋却忽然侧身避开，指尖弹出数道符纸，贴向屋顶的横梁。
刹那间，整座宅院剧烈震动起来，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缝隙，无数缠着黑布的傀儡从地底爬出，眼窝中闪烁着幽绿的光。
“这些傀儡，可是我用当年围剿乱葬岗的修士骨灰做的。”薛洋的声音混在傀儡的嘶吼中，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快意，“魏前辈，你说他们会不会怕？会不会想起自己当年是怎么把怨气往活人身上灌的？”
魏无羡吹起陈情，笛声尖锐如刀，直刺傀儡的怨气核心。
然而那些傀儡仿佛不知疼痛，前赴后继地扑上来，黑布下露出的指骨上还戴着当年各家的门派戒指。
蓝忘机的剑势愈发凌厉，剑光扫过之处，傀儡应声碎裂，却又很快被更浓的怨气粘合重组。
他护在魏无羡身侧，额角的青筋微微跳动。
这些傀儡的怨气中，竟混杂着阴虎符的残响，显然是有人刻意引导。
“是阴虎符的碎片！”魏无羡猛地反应过来，“你把阴虎符的碎片融进了他们的骨灰里！”
薛洋笑得更加得意：“还是魏前辈聪明。当年你毁了阴虎符，却不知我偷偷捡了些碎片回来。这些年我日日打磨，总算让它们听话了些。”他忽然加重了语气，“你看，这世道就是这样，只有握得住力量的人，才有资格说话！”
聂续挥剑斩断扑来的傀儡手臂，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些傀儡杀不尽！”
魏无羡的笛声陡然转调，不再硬碰硬地压制，反而引着怨气往薛洋的方向逆流。
他盯着薛洋手中的令牌，冷声道：“你以为靠着这点碎片就能掌控一切？别忘了，阴虎符的纹路，是我画的。”
笛声如同一道无形的网，将四散的怨气收拢，猛地砸向薛洋。
薛洋手中的令牌剧烈震动，上面的符号开始扭曲变形，仿佛要挣脱他的掌控。他脸色骤变，连忙咬破指尖，将血滴在令牌上：“不可能！”
就在此时，蓝忘机的避尘已如一道流光，直取薛洋手中的令牌。
剑风凌厉，逼得薛洋不得不侧身躲闪，令牌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乌黑的弧线。
“接住！”魏无羡对蓝忘机喊道。
蓝忘机反手接住令牌，灵力瞬间注入，令牌上的黑气如同潮水般退去，露出里面一块暗紫色的碎片——果然是阴虎符的残片。
失去令牌控制的傀儡瞬间僵住，随即化为齑粉，散在风中。
薛洋看着空荡荡的手心，忽然笑了起来，笑得比哭还难看：“又是这样……每次都这样……”他的目光落在魏无羡身上，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怨毒，“凭什么你魏无羡就能站在光里？凭什么你护着的人就能活下来？”
魏无羡没有回答。
这世间从没有绝对的公平，只有在绝境中，是否还愿意守住最后一丝底线。
蓝忘机将阴虎符碎片收入乾坤袋，对聂续道：“带回聂氏看管。”
薛洋被聂氏弟子押下去时，忽然回头看向魏无羡，声音轻得像叹息：“魏前辈，你说……要是当年有人肯给我一块糖，会不会不一样？”
魏无羡望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没有说话。烛火在此时终于燃尽，最后一点光亮熄灭的瞬间，他忽然感觉手被轻轻握住。
蓝忘机的掌心温热，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回去了。”
“嗯。”魏无羡反手握住他，跟着他走出薛府。
门外的月光不知何时变得明亮起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仿佛再也不会分开。
聂续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想起聂怀桑曾说过的话——有些人哪怕走过刀山火海，只要身边有个人牵着，就永远不会迷路。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剑，握紧了些。
或许这世间的公道，从来都不是靠怨恨得来的，而是靠那些愿意相信光明，并且为了光明一直走下去的人。
夜风穿过栎阳的街道，带着远处酒肆的喧嚣，吹散了最后一丝怨气。
魏无羡抬头看向蓝忘机，忽然笑道：“蓝湛，听说栎阳的糖人很有名，要不要去尝尝？”
蓝忘机看着他眼里的光，轻轻点头：“好。”
两人并肩往灯火最亮的地方走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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