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云深不知处，风里还缠着些微料峭的寒意。
魏无羡趴在静室的窗台上，百无聊赖地数着院墙外探进来的竹枝叶片。
蓝忘机坐在案前，指尖捻着一卷古籍，日光透过雕花木窗，在他素白的衣袖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安静得几乎能听见书页翻动时的轻响。
“蓝湛，”魏无羡拖长了调子，“你说这都快入夏了，怎么云深不知处还这么冷？我都快冻得想把你的抹额拆下来当围巾了。”
蓝忘机抬眸，目光落在他故意缩起的肩膀上，声音平淡无波：“不可。”
“知道知道，”魏无羡嬉皮笑脸地转过身，“你们蓝家规矩多，抹额不能碰，不能跑，不能大声说话……可我这坐着不动，骨头都快僵了。要不咱们出去走走？听说山下最近出了桩怪事，好几户人家的孩子半夜哭闹，说是看见墙头上有影子在爬，那影子还拖着长舌头呢。”
蓝忘机合上书，站起身时玄色衣袍轻扫过地面，带起一阵极淡的冷香：“何时听闻？”
“就昨天送菜的老伯说的，”魏无羡凑过去，眼里闪着跃跃欲试的光，“你看啊，含光君，咱们总待在云深不知处也不是办法，总得出去活动活动筋骨，顺便……”他故意压低声音，“查查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作祟。”
蓝忘机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沉默片刻，颔首：“可。”
魏无羡顿时眉开眼笑：“我就知道蓝湛你最好了！那咱们赶紧收拾收拾，争取天黑前赶到山下的溪云村。”
两人简单收拾了行囊，蓝忘机背了惯用的古琴，魏无羡则揣了几张符篆，一前一后出了静室。路过山门时，恰逢蓝思追带着几个小辈弟子在打扫石阶，见他们要下山，蓝思追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计：“含光君，魏前辈，这是要出远门吗？”
“去溪云村看看，”魏无羡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们在山上好好练功，别偷懒啊。”
蓝思追点头应下，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山道尽头，才转头对身边的蓝景仪道：“魏前辈和含光君一起下山，总觉得会有热闹看。”
蓝景仪摸了摸头：“说不定又是去查什么案子，上次去云梦，不就帮江宗主解决了水祟的事吗？”
两人相视一笑，又低头继续打扫，却没注意到，山门外那棵千年古柏的树影里，藏着一双幽幽的眼睛。
溪云村坐落在半山腰，依山傍水，看着倒是个宁静祥和的地方。可一进村子，魏无羡就觉得不对劲——太安静了，静得连狗叫声都没有，只有风刮过屋檐的呜咽声，像是有人在哭。
“蓝湛，你觉不觉得这里怪怪的？”魏无羡压低声音，“按理说这个时辰，村里该有炊烟才对。”
蓝忘机环顾四周，眉头微蹙：“嗯。”
两人往前走了几步，看见一户人家的门虚掩着，里面黑漆漆的。魏无羡推开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捂住鼻子：“好重的血腥味。”
蓝忘机点亮了手里的符篆，光线照亮了屋内的景象——地上躺着一具尸体，是个中年男人，胸口有一个巨大的血洞，死不瞑目。旁边还倒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看样子是一家三口，都没了气息。
“下手够狠的，”魏无羡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下尸体，“伤口边缘很不整齐，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撕开的。而且你看，死者的眼睛里全是恐惧，死前肯定看到了极其可怕的东西。”
蓝忘机走到窗边，看向外面：“不止这一户。”
魏无羡站起身，果然看到隔壁几户人家的门口也有血迹，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越来越浓。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看来这村子是遭了毒手了。蓝湛，你觉得会是什么东西干的？”
“不像寻常邪祟，”蓝忘机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寻常邪祟杀人，要么吸取魂魄，要么吸食精血，不会留下这么多血迹。”
就在这时，魏无羡突然听到一阵微弱的呻吟声，他眼睛一亮：“还有活人！”
他循着声音跑到后院，看到柴房的角落里缩着一个老婆婆，她浑身是血，腿被压在一根断木下，脸色惨白。魏无羡连忙搬开断木，扶起老婆婆：“老婆婆，你怎么样？村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婆婆看到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颤抖着说：“鬼……有鬼啊……昨天晚上，来了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人，他手里拿着一块黑色的东西，闪闪发光……然后就开始杀人……好多人都死了……”
“黑色的东西？”魏无羡追问，“什么样的黑色东西？”
老婆婆努力回想了一下，比划着说：“像一块碎掉的玉，上面刻着奇怪的花纹……他一拿出那个东西，村里的狗就都叫不出来了，人也动弹不了……”
魏无羡和蓝忘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黑色的碎片，刻着花纹，还能让人动弹不得……这怎么看都像是阴虎符的碎片。
“老婆婆，那个人长什么样？”蓝忘机问道。
“看不清……他戴着一个面具，脸上还有一道疤……”老婆婆说着，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说……他要找一个叫‘阿箐’的姑娘……”
阿箐？
魏无羡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名字太熟悉了——义城那个瞎了眼的小姑娘，和晓星尘、宋岚一起，在义城待了那么多年。难道这件事和义城旧事有关？
“老婆婆，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找阿箐吗？”魏无羡追问。
老婆婆摇摇头：“不知道……我只听到他在村里喊这个名字，没人应，他就开始杀人……太可怕了……”她说着，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魏无羡把老婆婆安置好，站起身对蓝忘机说：“蓝湛，看来这事不简单。那个黑衣人拿着阴虎符碎片，还在找阿箐，你觉得会是谁？”
蓝忘机沉默片刻，道：“薛洋已死，宋岚……”
“宋岚不可能，”魏无羡打断他，“宋子琛不是那种人。而且他要找阿箐做什么？阿箐已经死了啊。”
“或许，”蓝忘机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山峦上，“与当年义城的其他人有关。”
魏无羡点点头：“有道理。当年义城除了晓星尘、宋岚、薛洋和阿箐，说不定还有其他人。那个黑衣人，说不定就是当年的知情人，他拿着阴虎符碎片，找阿箐，肯定是有什么目的。”
“先处理村里的事。”蓝忘机道。
两人合力将村里的尸体都收敛起来，又在村子周围布下了结界，防止邪祟再次入侵。
做完这一切，天已经黑了。他们找了一户还算完好的人家，生了火，打算今晚就在这里休息，明天一早再去追查那个黑衣人的下落。
夜里，魏无羡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总觉得这件事和义城脱不了干系，那个黑衣人到底是谁？他找阿箐做什么？阴虎符碎片怎么会在他手里？无数个问题在他脑海里盘旋。
“睡不着？”蓝忘机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魏无羡转过身，看着他：“蓝湛，你说那个黑衣人会不会是冲着我们来的？”
“有可能。”蓝忘机道，“阴虎符与你渊源颇深，他拿着碎片，或许是想引你出现。”
“那他为什么要找阿箐？”魏无羡不解，“阿箐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娘，虽然眼睛瞎了，但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蓝忘机沉默了片刻，道：“或许，阿箐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
魏无羡叹了口气：“可阿箐已经死了，死在薛洋手里。就算她知道什么，我们也问不到了。”
“未必。”蓝忘机道，“明天，去义城看看。”
魏无羡眼睛一亮：“对！去义城！说不定能找到一些线索。”
他终于松了口气，闭上眼睛，没过多久就沉沉睡去。蓝忘机看着他的睡颜，眼神柔和了许多。
蓝忘机轻轻起身，走到门口，望着外面漆黑的夜空，握紧了手里的避尘剑。不管那个黑衣人是谁，不管他有什么目的，他都不会让魏无羡受到伤害。
(二）
翌日清晨，两人辞别了醒来的老婆婆，往义城的方向赶去。
义城依旧是那副破败荒凉的模样，灰蒙蒙的天空下，断壁残垣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息。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仿佛还能听到当年晓星尘和阿箐在这里嬉笑打闹的声音，只是如今，只剩下一片死寂。
“没想到才过了这么久，这里还是一点没变。”魏无羡看着路边倒塌的房屋，感慨道，“好像时间在这里停滞了一样。”
蓝忘机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间破庙里，那里是晓星尘自刎的地方：“去看看。”
两人走进破庙，里面积满了灰尘，墙角结着蜘蛛网。晓星尘当年自刎的地方，地面上还能看到一丝淡淡的血迹，已经变成了暗红色。魏无羡蹲下身，手指轻轻拂过那片血迹，心里一阵刺痛。
“晓星尘道长一生清正，最后却落得这样的下场，真是太可惜了。”魏无羡低声道。
蓝忘机走到他身边，沉默不语。他虽然没和晓星尘打过交道，但也听过他的名声，知道他是个难得的正人君子。
就在这时，魏无羡突然看到墙角有一个东西在闪闪发光。他走过去，捡起来一看，是一个小小的琉璃盏，里面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微光。
“这是……”魏无羡皱起眉头，“阿箐的琉璃盏？我记得她当年就是用这个来模仿晓星尘道长的样子，捉弄薛洋的。”
蓝忘机接过琉璃盏，仔细看了看：“上面有灵力波动。”
魏无羡凑近一看，果然看到琉璃盏上缠绕着一丝微弱的灵力，而且这灵力很熟悉，像是……阿箐的？
“怎么会有阿箐的灵力？”魏无羡不解，“她已经死了，灵力应该早就散了才对。”
蓝忘机道：“或许，是有人用术法保留了下来。”
魏无羡突然想到了什么：“难道是那个黑衣人？他来过这里，留下了这个琉璃盏？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在这时，琉璃盏突然发出一阵强烈的光芒，魏无羡和蓝忘机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等光芒散去，他们发现自己竟然置身于一个陌生的地方——那是一间简陋的小屋，里面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
一个穿着青色衣服的小姑娘正坐在桌子旁，手里拿着一个琉璃盏，对着镜子比划着。她的眼睛大大的，很有神，脸上带着天真烂漫的笑容。
“阿箐？”魏无羡失声叫道。
小姑娘转过头，看到他们，吓了一跳：“你们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魏无羡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可能是进入了琉璃盏记录的记忆里。他连忙解释道：“我们是路过这里的修士，不小心闯入了这里，没有恶意的。”
阿箐打量了他们一番，见他们不像坏人，才放下戒心：“哦，原来是这样。这里是我和晓星尘道长住的地方，他人呢？”
魏无羡和蓝忘机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他们总不能告诉阿箐，晓星尘已经死了吧。
“晓星尘道长可能出去办事了，”魏无羡找了个借口，“我们在这里等他回来就好。”
阿箐点点头，又拿起琉璃盏，对着镜子做了个鬼脸：“你们看，我学晓星尘道长学得像不像？他总是戴着一副白绫，我也想试试。”
魏无羡看着她天真的样子，心里一阵酸楚。他知道，这个小姑娘很快就要经历一场巨大的灾难，她的眼睛会被弄瞎，她会失去晓星尘道长，最后还会死在薛洋手里。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穿着黑衣的人走了进来。他脸上戴着一个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神阴鸷。
“薛洋！”魏无羡下意识地喊道。
薛洋看到他们，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哟，这不是夷陵老祖魏无羡和含光君蓝忘机吗？怎么有空来这义城玩啊？”
阿箐看到薛洋，吓得躲到了魏无羡身后：“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薛洋的目光落在阿箐身上，眼神里闪过一丝杀意：“小瞎子，别躲了，我找的就是你。”
魏无羡将阿箐护在身后，冷冷地看着薛洋：“薛洋，你想对阿箐做什么？”
薛洋笑了笑：“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她，晓星尘把那东西藏在哪里了。”
“什么东西？”魏无羡不解。
薛洋道：“当然是阴虎符的碎片了。我可听说了，晓星尘当年从你手里得到了一块碎片，他肯定藏起来了。”
魏无羡心里一惊，他没想到晓星尘竟然也有阴虎符碎片。他刚想说话，就看到薛洋突然出手，一道黑气朝着阿箐射去。
“小心！”魏无羡连忙推开阿箐，自己挡在了前面。黑气击中了他的肩膀，他顿时感到一阵剧痛，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魏婴！”蓝忘机惊呼一声，连忙扶住他，同时拔剑出鞘，对着薛洋，“放肆！”
薛洋看着他们，笑得更开心了：“怎么？含光君这是要为了夷陵老祖和我动手吗？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蓝忘机没有说话，只是眼神冰冷地看着薛洋，周身散发出强大的气场。薛洋感受到他的气势，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好吧，今天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们玩了。小瞎子，你等着，我还会回来的。”
说完，薛洋转身就走，很快就消失在了门外。
魏无羡捂着受伤的肩膀，对阿箐道：“你没事吧？”
阿箐摇摇头，眼里含着泪水：“我没事，谢谢你。那个坏人是谁啊？好可怕。”
魏无羡叹了口气：“他是个坏人，以后你见到他一定要躲远点。”
就在这时，琉璃盏又发出一阵光芒，魏无羡和蓝忘机的眼前一黑，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回到了破庙里。
“刚才那是……”魏无羡还有些恍惚。
蓝忘机道：“是阿箐的记忆。”
魏无羡点点头：“原来晓星尘道长也有阴虎符碎片，薛洋找的就是这个。可他为什么会认为碎片在阿箐手里？”
蓝忘机道：“或许，晓星尘在死前，把碎片交给了阿箐。”
魏无羡恍然大悟：“有道理！晓星尘道长肯定知道薛洋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把碎片交给阿箐保管，让她藏起来。那个黑衣人找阿箐，就是为了要回碎片。”
“嗯。”蓝忘机道，“我们要尽快找到碎片，不能让它落入坏人手里。”
魏无羡点点头，目光再次落在琉璃盏上：“这琉璃盏里肯定还有其他的记忆，说不定能找到碎片的下落。”
他拿起琉璃盏，注入一丝灵力。琉璃盏再次发出光芒，这一次，他们看到的是阿箐瞎了眼睛之后的场景。
阿箐拄着一根拐杖，在义城的街道上摸索着前行。她的脸上满是泪水，嘴里不停地喊着：“晓星尘道长，你在哪里啊？我好想你……”
魏无羡看着她孤零零的身影，心里一阵难过。他知道，晓星尘已经死了，被薛洋害死的，可他却不能告诉阿箐。
就在这时，阿箐突然撞到了一个人。她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那个人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递给她一个馒头。阿箐接过馒头，感激地说：“谢谢你，好心人。”
那个人还是没有说话，转身就走了。阿箐咬了一口馒头，突然哭了起来：“晓星尘道长，这个馒头和你给我买的一样好吃……”
魏无羡和蓝忘机看着这一幕，都沉默了。他们知道，那个人肯定是宋岚。宋岚虽然恨晓星尘杀了他的弟子，但他心里还是放不下晓星尘，也放不下阿箐。
琉璃盏的光芒渐渐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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