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探戈

宴席的喧嚣成了完美的帷幕。李梦蝶端起一杯琥珀色的葡萄酿，眸光似是不经意地追随着那名唤“阿娜希塔”的舞姬。她的视线并非流连于曼妙身姿，而是化作了无形的扫描仪。

每一次旋转，纱裙扬起的弧度；每一次足尖点地，与玉砖接触的细微震动；每一次回眸，眼中流转的光彩——都被她银发的感知力捕捉、分解、重构。

在她的“视野”中，那舞姬周围的空间呈现出一种极细微的“扭曲”。并非视觉上的失真，而是某种能量场对周围光波和声波产生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干涉效应。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虽微，却逃不过一直在监测“湖面”的李梦蝶。

更让她心惊的是，当乐声达到高潮，舞姬急速旋转时，她佩戴的银铃相互碰撞，发出的声响在常人耳中是清脆悦耳，但在李梦蝶的感知里，却是一段加密的、重复播放的短促信号。信号的模式让她感到一丝熟悉——与她之前捕捉到的、来自大气层外的异常脉冲，有某种低维度的、简化版的相似性！

这不是波斯音乐。这是……信标响应？

她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睫，指尖在案几下轻轻划动，将那信号的频率和模式，以只有她自己能懂的方式，记录在裙摆的褶皱里。

另一端，白承铉的“聆听”则更加直接，也更加痛苦。

他必须全力抑制胸口中那片青铜的悸动。每一次舞姬靠近他所在的方位，那共鸣般的刺痛就加剧一分。那不是针对他个人的，而是他体内的碎片，对舞姬身上那些发出协调共振的金属饰物产生的被动反应。

他能“听”到，那些饰物发出的共振波，正以一种特定的规律，扫描着大殿的结构，重点掠过几根支撑主梁的青铜基座、皇帝御座下的金砖（含有特定比例的金属成分）、甚至几位手握兵权的宗室亲王随身佩戴的玉珏（某些古玉带有微弱的磁场）。

它们在测绘环境，识别关键人物和结构节点。

白承铉端起酒杯，借饮酒的动作掩饰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手指。他的意识沉入那片与青铜碎片连接的地脉感知中，试图反向追踪那共振信号的源头——并非追踪舞姬本人，而是追踪那共振信号试图“连接”或“报告”的终端。

他的感知沿着地下微弱的能量流蔓延，穿过纵横交错的水脉，掠过沉睡的矿藏，越过皇城的围墙……指向了西北方向，那是西域使臣下榻的“四方馆”，但并未停止，而是继续向外，指向更遥远的、通往西域的官道，最终消散在茫茫的戈壁荒漠之中，无法精确定位。

但足够了。信号的目的地，不在帝都之内。

宴席终了，舞姬随着使团退下。皇帝对今晚的“礼物”表示满意，宾客尽欢而散。

李梦蝶与白承铉一前一后走出大殿，在通往内宫的廊桥下“偶遇”。夜色深沉，宫灯在他们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没有侍卫宫女靠近。一种无形的场隔绝了他们的对话。

“她不是人。”李梦蝶的声音低如耳语，却清晰无比，“她的存在本身，就在向外界广播信息。信号模式……与天上的‘荧惑’有关。”

“她在扫描。测绘皇城结构，标记能量节点和重要目标。”白承铉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痛苦，他的手无意识地按在左胸上，“信号流向西北，目的地在域外。”

两人交换了信息，瞬间拼凑出一个可怕的图景：一个高度先进的伪装探针，以舞姬的身份被送入帝国心脏，正在执行侦察任务，并与一个远在域外、甚至可能来自地外（“荧惑”即火星的古称，在此具有双重意味）的源头保持联系。

“不能动她。”李梦蝶立刻决断，“动了她，就等于告诉幕后之主我们已察觉。也会打草惊蛇，让使团警觉。”

“需要知道她获取的信息，如何传递出去。”白承铉道，“她的饰物是发射器，但如此大量的数据，不可能持续远程传输，必有间歇性的、更强大的数据倾泻节点，或者……需要物理接触某种中继装置。”

“盯着她。”李梦蝶眼中闪过冷光，“她总会露出马脚。我们需要知道她最终的目的，以及，她背后代表的，究竟是什么。”

她的银发在夜风中微微飘动，仿佛无数纤细的传感器，已然张开了无形的大网。

白承铉点了点头，沉默片刻，道：“我会设法在四方馆附近布下‘听桩’。”他指的并非人力耳目，而是能感应特定能量波动的、经过他暗中处理的青铜器。“但你……务必小心。她若真是探针，感知可能极其敏锐。”

“她看不透我。”李梦蝶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非人的笃定，“我的‘频率’，与她不在一个波段。”她继承了月光祭司的力量本质，与这种科技向的探针属于截然不同的体系。

就在这时，一阵悠远缥缈的歌声，借着夜风隐隐约约传来。并非来自宫廷乐坊，那音色空灵得不似凡人，歌词古老晦涩，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哀伤与神秘。

两人同时一怔，侧耳倾听。

歌声似乎来自太液池的方向，又像是从更深的宫苑废墟中升起。

“是‘她’……”白承铉低声道，眉头微蹙，“冷宫里的那个疯妃……最近夜里常常唱歌。”

李梦蝶也想起来了。宫中确有一位因家族获罪而被打入冷宫多年的前朝妃子，据说早已神志失常。

但此刻，在这刚发现域外探针的夜晚，这突如其来的、不合时宜的古老歌谣，听起来却莫名地……

像是另一段来自遥远过去的、未被破译的警告。

新的变量加入了棋局。帝都的夜晚，不再只有波斯舞姬的加密信号和星空下的脉冲，又多了一段来自历史尘埃深处的、无人能解的低语。

李梦蝶感到，她所守护的这个世界，其复杂与诡异程度，远远超乎她最初的想象。而她与白承铉，这两个被非人力量改造的守护者，他们的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