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林晚秋就醒了。
窗户纸透着点灰白的光,院子里的鸡开始打鸣,一声接一声的,衬得屋子里格外安静。她侧耳听了听旁边炕上陈默均匀的呼吸声,小家伙昨天受了惊吓,后半夜才睡踏实。额头上的伤口涂了草药,用干净布条包着,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林晚秋悄悄坐起来,动作轻得像猫。
心里有事,躺不住。一闭上眼,耳边就响起昨天广播里那句"部队同志下乡走访军属"。
陆战霆。
这个名字在心里滚了一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甜和酸。她认识的那个糙汉子,背着野猪能跑二里地,说话嗓门大得像打雷,可给她吹头发的时候,手指却轻得像羽毛。
他走了快一个月了。
林晚秋披了件外衣,摸到灶台边。火柴划亮的瞬间,橙红的火苗舔上锅底,照亮了她眼底的期待。昨天柳红梅闹那么一出,虽然恶心人,倒也歪打正着让村里人都知道了真相。现在就等着陆战霆回来,他们好好过日子。
锅里的水刚冒热气,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不是生产队那辆破旧的牛车,是急促又响亮的马蹄声,嗒嗒嗒地敲在泥地上,由远及近,停在了她家院门口。
林晚秋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不会这么快吧?
她擦了擦手,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生产队长那标志性的大嗓门:"晚秋!在家吗?部队上的同志来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逆光站着好几个人影。最前面的是队长,后面跟着两个穿着军装的人,肩膀上的红牌牌在晨光里格外显眼。
林晚秋的心跳得更快了,眼睛在那些人影里飞快地扫——没有陆战霆。
有点失望,又有点说不清的紧张。
"林晚秋同志?"为首的军人上前一步,声音洪亮,"我们是县武装部的,来核实一下陆战霆同志的情况。"
"他...他还没回来吗?"林晚秋的声音有点发紧。
"陆同志还有些手续要办,"另一个戴眼镜的军人笑了笑,语气缓和些,"我们先过来了解情况,顺便...送样东西。"
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掏出一个红布包着的东西,递过来。包得方方正正的,摸上去硬硬的,像是个盒子。
林晚秋的手抖了一下,接过来的时候差点没拿稳。
"这是..."
"陆战霆同志的一等功勋章,"为首的军人眼神严肃起来,带着敬意,"还有他的部队身份证明。上级已经批准恢复他的军籍,下个月就能正式归队。"
一等功?
林晚秋愣住了,低头看着手里的红布包。阳光透过门框照在上面,红得像一团火。她一直知道陆战霆当过兵,打过仗,可他从来没说过自己立过功。那个天天扛着锄头下地,晚上回来就着油灯修鞋的糙汉子,竟然是个一等功臣?
"这..."她张了张嘴,话都说不利索了,"他从没跟我说过..."
"陆同志性子倔,"戴眼镜的军人叹了口气,"重伤退伍那会儿,因为腿伤没法再上战场,心里一直憋着股劲儿。要不是这次老首长亲自过问,他还打算瞒着所有人呢。"
院子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远处传来的鸡鸣。林晚秋抱着那个红布包,感觉沉甸甸的,像是抱着陆战霆那不肯说出口的过去。
就在这时,旁边一直没出声的陈默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林晚秋吓了一跳,赶紧回头。小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站在屋门口,揉着眼睛大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默儿,怎么了?"她赶紧把孩子搂进怀里,"是不是吓到了?"
陈默摇摇头,指着那个戴眼镜的军人,哭得更厉害了:"爸...爸爸..."
这下不光是林晚秋,连两个军人都愣住了。
戴眼镜的军人脸色骤变,猛地蹲下身,声音都抖了:"孩子...你叫我什么?"
陈默抽泣着,小手紧紧抓着林晚秋的衣角,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军人:"爸爸...你是我爸爸...妈妈说你穿军装..."
军人的眼睛瞬间红了,他颤抖着伸出手,想去碰陈默的脸,又不敢,手僵在半空:"你...你脖子后面是不是有颗痣?"
陈默点点头,哭得更大声了。
戴眼镜的军人再也忍不住,一把将陈默搂进怀里,眼泪哗哗地往下掉:"念念...我的念念啊!爸爸找了你五年啊!"
院子里的人全都懵了。生产队长张大了嘴巴,看看抱着孩子痛哭的军人,又看看一脸震惊的林晚秋,半天说不出话来。
林晚秋也彻底呆住了。陈默...竟然是这个军人的孩子?那个她从河边救回来,以为是无家可归的小可怜,竟然是眼前这个军官的儿子?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首的军人也懵了,拍着同事的肩膀,"老李,你冷静点!慢慢说!"
被叫做老李的军人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解释起来。原来他叫李明辉,五年前部队转移时遭遇伏击,妻子为了保护孩子牺牲了,年仅三岁的儿子陈念被老乡救走,后来一直下落不明。这些年他一直在找儿子,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上了!
"念念...爸爸对不起你..."李明辉抱着陈默,哭得像个孩子,"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的?"
陈默被抱着,一开始还有点害怕,后来大概是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慢慢不哭了,小手怯生生地摸了摸李明辉的脸:"爸爸...你不要我了吗?"
"要!爸爸要!"李明辉赶紧摇头,把孩子抱得更紧了,"爸爸找了你好久好久..."
林晚秋看着抱在一起的父子,心里五味杂陈。高兴的是陈默找到了亲人,可一想到以后再也不能天天见到这个懂事的孩子,鼻尖又有点发酸。
"所以...默儿就是你的儿子?"她轻声问。
李明辉点点头,感激地看着林晚秋:"林同志,谢谢你!谢谢你这两年照顾念念!要不是..."
话没说完,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
"晚秋!晚秋!"
是陆战霆的声音!
林晚秋猛地抬起头,只见院门口冲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肩膀上还背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不是陆战霆是谁?
他好像黑了点,也瘦了点,但眼神还是那么亮,一看见林晚秋,脚步就加快了,几步冲到她面前,上下打量着:"你没事吧?我听说柳红梅来闹事儿了?"
"我没事,"林晚秋看着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心里一暖,刚想说话,就看见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红布包上。
陆战霆的眼神变了变,有点不自然地挠挠头:"那...那是..."
"你的一等功勋章,"林晚秋把红布包递给他,故意板起脸,"陆战霆同志,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陆战霆的脸一下子红了,像个被抓包的孩子,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以为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过去的事就不能告诉我了?"林晚秋挑眉。
"不是不是,"陆战霆赶紧摆手,急得脸都红了,"就是...就是觉得没啥好说的。比起那些,我更想早点回来给你挑水劈柴。"
旁边的两个军人忍不住笑了。为首的军人拍了拍陆战霆的肩膀:"行啊老陆,藏得够深啊!连媳妇都瞒着!"
陆战霆嘿嘿笑了两声,挠着头,眼睛却一直黏在林晚秋身上,好像怎么看都看不够。
就在这时候,抱着陈默的李明辉突然开口了:"战霆...谢谢你。"
陆战霆愣了一下,这才注意到旁边的父子俩:"李干事?你怎么..."
"我找到我儿子了,"李明辉激动地说,"就是晚秋同志收养的这个孩子!"
陆战霆这才明白过来,看着陈默,又看看李明辉,脸上露出了笑容:"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陈默看看爸爸,又看看林晚秋,小嘴一瘪,突然哭了:"晚秋姐...我舍不得你..."
林晚秋的心一下子揪紧了,蹲下来,摸了摸陈默的头:"傻孩子,爸爸来找你了,是好事啊。以后要好好跟爸爸过日子,好好学习,知道吗?"
陈默点点头,眼泪还是不停地掉:"那...我还能回来看你吗?"
"当然能,"林晚秋笑了,眼眶却有点发热,"随时都能回来。"
陆战霆站在一旁,看着林晚秋泛红的眼眶,悄悄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林晚秋看了他一眼,心里的委屈和不舍一下子涌了上来,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哭啥,"陆战霆赶紧从口袋里掏出块干净的手帕,笨手笨脚地给她擦眼泪,"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以后咱们想去看默儿,随时都能去。"
他的手很糙,擦在脸上有点疼,可林晚秋却觉得心里暖暖的。她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擦干:"谁哭了,我那是高兴的。"
陆战霆笑了,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嗯,高兴的。"
阳光越升越高,照进院子里,把几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李明辉抱着陈默,眼圈还红着,可脸上却带着失而复得的笑容。两个军人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场景,也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陆战霆悄悄握住林晚秋的手,她的手有点凉,他就用自己粗糙的大手把她整个包起来,轻轻搓了搓。
林晚秋抬头看他,正好对上他的目光。那双总是带着点野性的眼睛,此刻温柔得像一汪春水。
"回家了。"陆战霆轻声说。
"嗯,回家了。"林晚秋点点头,心里甜甜的。
不管以前有多少苦,多少委屈,以后她都不是一个人了。她有陆战霆,有...
等等!
林晚秋突然想起什么,猛地睁大了眼睛,看向陆战霆:"你刚才说...归队?"
陆战霆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有点闪躲:"那个...是有这个事..."
"什么意思?"林晚秋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你还要走?"
院子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陆战霆身上。
陆战霆看着林晚秋发白的脸,心里一紧,赶紧解释:"不是不是!不是重新去部队,是...是留在县里武装部工作,就在咱们县!"
"真的?"林晚秋不敢相信。
"真的!"陆战霆连连点头,从背包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她,"你看,这是调令!以后我就在县城上班,每天都能回家!"
林晚秋接过调令,手指有点抖。上面确实写着陆战霆的名字,工作单位是县武装部。
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她抬起头,看着陆战霆,突然笑了。
"你又骗我。"
陆战霆赶紧摇头:"没骗你!这次真没骗你!"
"我知道,"林晚秋踮起脚尖,轻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院子,"我相信你。"
陆战霆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根,傻愣愣地站在那里,眼睛瞪得溜圆,像是被施了定身法。
旁边的人都笑了起来。李明辉抱着陈默,笑着说:"行了行了,我们就不在这里当电灯泡了。晚秋同志,战霆,改天我们再来看你们。"
陆战霆这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不...不留下来吃饭吗?"
"不了不了,"李明辉摆摆手,"我得赶紧带念念去办手续,还要给他妈妈报个信。"
送走了李明辉父子和两个军人,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陆战霆挠着头,看看林晚秋,又看看地上,好像刚才那个被亲了一下的人不是他似的。
林晚秋忍不住笑了:"好了,别傻站着了,进屋吧。"
"哦,好。"陆战霆赶紧跟上,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像个听话的大狗狗。
进了屋,陆战霆把背包放下,从里面掏出个用布包着的东西,献宝似的递到林晚秋面前:"给你的。"
林晚秋打开一看,是块花布,粉底色的,上面印着小小的向日葵,正是今年最流行的款式。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林晚秋惊喜地问。
"我...我猜的,"陆战霆有点不好意思,"在县城看见,觉得你穿上肯定好看。"
林晚秋心里甜甜的,拿着花布在身上比划着:"等我做好了新衣服,穿给你看。"
"嗯!"陆战霆重重地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有星星在里面。
他突然上前一步,轻轻抱住林晚秋,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闷闷的:"晚秋,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林晚秋被他抱得紧紧的,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还有阳光的味道。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口,摇了摇头:"不委屈,只要你回来了就好。"
陆战霆抱得更紧了,好像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以后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好。"
窗外的阳光正好,照进屋里,暖洋洋的。院子里的鸡还在咯咯叫,远处传来社员们的说笑声,一切都那么美好。
林晚秋靠在陆战霆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嘴角忍不住上扬。
她知道,她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