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聚成河

小画笔十二岁那年，自习室的绘本角已经堆成了小山。有天放学，她抱着一摞画纸冲进画室，嚷嚷着“妈妈快看”——纸上是自习室的常客们：退休阿姨举着画笔笑出皱纹，寄信的读者蹲在绘本角贴新涂鸦，红裙女孩的孩子正踮脚够书架顶层的书，周砚坐在角落敲键盘，侧脸被天窗的阳光切出一道金边。

“我画了咱们的‘光家族’！”小画笔指着画里每个人头顶的光斑，“你看，王奶奶的光是暖黄色的，像她烤的饼干；李叔叔的光是蓝色的，他总说看海能平静……”

姜稚鱼摸着画纸边缘，忽然发现女儿笔下的线条早已利落起来，却还保留着五岁时那股歪歪扭扭的生命力。周砚不知何时站在身后，轻声说：“上周她偷偷翻了你教画的笔记。”

画室的门帘被风掀起，带进一片梧桐絮。姜稚鱼想起三个月前，社区工作人员来敲门，说隔壁老楼要改造，问能不能借自习室的场地办几场居民画展。她当时有些犹豫，怕自己应付不来，周砚却在她耳边说：“你教大家画心里的光，现在该让光聚聚了。”

画展那天，来了近百人。退休阿姨把老伴的画像装了框，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快递小哥抱着画了三年的配送路线图，说“每条街的树开花时，颜色都不一样”；甚至有个总在自习室写作业的高中生，展出了画给单亲妈妈的“彩虹账单”——上面画着“妈妈加班的夜晚=1颗星星”“早餐的煎蛋=1道阳光”，最后用荧光笔写着“欠妈妈的，以后用我的人生还”。

小画笔当起了小小讲解员，拉着参观者的手介绍：“这是我爸爸写的字，这是我妈妈画的云，这是张阿姨扎染的桌布……”阳光穿过天窗，在她扬起的脸上跳荡，像极了当年那个奶声奶气说“心里有光就行”的小身影。

画展结束后，社区送来一面锦旗，姜稚鱼却把它挂在了自习室的储藏间。“这里不需要奖状。”她对周砚说，顺手拿起一张没画完的速写——画的是画展结束后，大家蹲在地上收拾画具，有人在捡掉落的彩笔，有人在帮老人搬画框，影子在夕阳里叠成一片温柔的团。

周砚从身后环住她，下巴抵在发顶：“还记得刚开自习室时，你说想让这里成为‘不亮灯也能找到方向的地方’？”

姜稚鱼转头看他，发现他鬓角竟有了根白发，像落了片早来的霜。她伸手去拨，指尖触到他温热的皮肤，忽然想起那年联展后，他在画室门口等她，也是这样的姿势，说“我们慢慢来”。

“现在觉得，”她轻声说，“光不用找，它就在这些日子里，在每个人的手心里。”

窗外的梧桐叶又黄了，落在二楼的画纸上。小画笔的涂鸦本躺在画室的书架上，最新一页画着全家福：三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手拉手，头顶都飘着一团圆滚滚的光，像三颗挨在一起的太阳。

周砚后来在那页画的角落补了行字：“光聚成了星河，而我们，是追光的人，也是发光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