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那天,檐角的冰棱滴着水,在地上敲出嗒嗒的响,像谁在数着春天的脚步。自习室的玻璃窗早擦得透亮,窗台上的玻璃罐里,金粉在融雪的光里浮得高高的,男孩说“光在伸懒腰呢,准备着要跑远”。
化疗女孩正蹲在小花盆前,去年那棵向日葵苗已经长到膝盖高,茎秆上的金毛线被雨水打湿,贴在绿秆上像条发光的血管。“它在等山里的消息呢,”她用指尖碰碰新抽的嫩叶,叶尖上还挂着水珠,“就像我们等孩子们的信。”她的头发又长了些,扎成的马尾辫甩动时,辫梢的红绳扫过画架,带起张刚画的草图——是片新的向日葵田,田埂上画着两个小小的人影,一个扎红绳,一个系金毛线。
王奶奶的毛线筐里多了堆彩色线头,是从去年的毛毯上拆下来的碎线。“孩子们说想学勾花,”她把线头往竹篮里归拢,篮子底铺着片银杏叶,“这些线见过壁炉的火,勾出来的花肯定带着暖。”最底下压着团新线,是用山区寄来的山羊毛和自习室的旧毛线混纺的,棕黄里掺着点金,像阳光落在泥土上。
修车老师傅扛着个木托盘进来,托盘上钉着十几个小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放着颗裹着湿泥的种子。“是隔壁菜农给的南瓜籽,”他往格子里插着小竹牌,牌上写着“光的新伙伴”,“孩子们说想在教室后墙种南瓜,让藤爬满窗,夏天就能挡太阳。”托盘角落放着个小陶罐,是用去年的核桃壳灯笼改的,里面盛着点草木灰,“给种子当肥料,这灰里有壁炉的火劲儿。”
快递小哥的女儿趴在长桌上,给光的地图添了好多绿色的波浪线。“这是春雨,”她用蓝蜡笔往波浪线旁点水痕,“光顺着雨丝往下跑,就能钻进土里找种子啦。”小哥在旁边帮她把画粘在快递车的新隔板上,忽然指着窗外:“你看那棵银杏,树干上冒出好多绿疙瘩,是光在鼓包呢,马上要发芽了。”小姑娘立刻在地图的银杏树下画了个小水桶,说“给光的小芽浇水”。
张大爷的邮戳本摊在壁炉边,新刻的“雨水”邮戳上,一滴雨珠裹着颗发芽的种子,珠壁上印着自习室的窗。“给种子包盖个戳,”他蘸着印泥按在牛皮纸上,红印晕开点水汽,“就叫‘光的船票’,让种子知道,雨是光的船,能载着它们长大。”
寄往山区的邮包里,除了种子、线头和陶罐,还有化疗女孩的新画册。最后一页画着她想象的雨景:山区的教室屋顶淌着水,像挂着串银帘子,孩子们举着南瓜籽站在屋檐下,每个人脚边都有个小水洼,洼里映着向日葵的影子;自习室的窗前,那棵向日葵苗正对着雨笑,叶尖的水珠滚下来,落在画纸上,晕开个小小的圈,像光的脚印。
山区收到邮包时,正下着蒙蒙细雨。孩子们把种子埋在教室后的菜畦里,那个红着眼圈的小姑娘特意在南瓜籽旁埋了片银杏叶——是从自习室寄来的线头里找到的,叶背还粘着点金粉。“老师说,这样光就知道种子在哪儿了,”她往土里浇了点水,水珠落在叶面上,顺着纹路流进土里,“就像给光指路呢。”
照片寄回自习室时,化疗女孩正在画《光的雨脚》。她画了无数根金线,从自习室的玻璃罐牵到山区的菜畦,线上挂着小雨滴,每个雨滴里都有个小小的人影:王奶奶在绕线,张大爷在盖戳,老师傅在劈柴……最底下的雨滴里,是两个小姑娘的手牵在一起,手里攥着颗发了芽的籽。
壁炉里的火渐渐小了,余温裹着雨气漫在屋里,像光在轻轻呼吸。王奶奶捡线头时,发现线团里缠着根细根——是去年那只小画笔的笔杆,不知何时掉进去的,杆上的金粉蹭在彩线上,像串会跑的星星。“这是光的小尾巴,”她把笔杆插进向日葵苗的花盆,“让它在这儿等春天。”
窗外的雨停了,阳光从云里漏出来,照在自习室的地板上,像铺了条碎金路。张大爷给新照片盖邮戳时,发现照片里的菜畦边,孩子们用石子摆了个箭头,箭头指向自习室的方向,旁边写着“光从这来”。
画架旁的纸条上,化疗女孩新写了行字:“光会变样子,有时是金粉,有时是雨丝,有时是种子的芽,但不管变成啥,都在往有期待的地方跑。”
明天,该给邮包准备装向日葵花籽的小布袋了。地址就写“每颗在土里做梦的种子收”——毕竟,光要在春天长个子,总得有人笑着等它钻出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