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小狐狸的棱角深深硌进掌心,那点尖锐的痛感成了杨博文对抗无边黑暗和死寂的唯一支点。他蜷缩在床沿与墙壁形成的狭窄夹角里,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面,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点虚幻的安全感。窗外城市的喧嚣是遥远而模糊的背景音,衬得宿舍里的寂静更加粘稠、更加令人窒息。王伟那句阴冷的“看紧了”像毒蛇一样盘踞在脑海,每一次心跳都让它收紧一分。
他不敢闭眼。每一次眼皮沉重地合上,安全通道里左奇函捧着他脸说“等我”的画面,就会被经纪人狰狞的冷笑和烧焦玩偶的气味粗暴地撕碎。额角早已结痂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带着屈辱的记忆。他把脸更深地埋进膝盖,呼吸间全是自己身上未散的冷汗味和恐惧的味道。
就在这时——
“砰!”
一声沉闷的、像是重物落地的声响,从楼下某处隐约传来,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杨博文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心脏骤然停跳,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轰鸣。他猛地抬起头,黑暗中瞪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惧,所有的感官在瞬间被调动到极致,捕捉着空气中任何一丝异常的振动。
来了吗?是王伟派来的人?还是…别的什么?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门边,耳朵死死贴在冰冷的门板上。屏住呼吸,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部,耳膜里只剩下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和血液奔流的嘶鸣。
外面…一片死寂。
没有脚步声,没有交谈声,甚至连刚才那声闷响都像是他的幻觉。只有夜风吹过窗棂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呜咽。
时间在极度的紧张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难熬。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他却不敢伸手去擦。攥着金属狐狸的手心早已被汗水浸透,滑腻冰冷,那坚硬的棱角几乎要嵌进皮肉里。
左奇函…左奇函…
他在心里无声地呐喊,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掌心的小狐狸冰冷依旧,却仿佛成了连接那个遥远身影的唯一通道。安全通道里他温热的呼吸,他环抱的力度,他抵着额头时传递过来的无声承诺…这些碎片在极致的恐惧中变得无比清晰,带着滚烫的温度,试图驱散那刺骨的寒意。
突然!
他口袋里的手机,那部几乎只有左奇函会联系的加密手机,屏幕在黑暗中无声地亮了起来!
不是电话,也不是信息。屏幕中央,一个极其微小的、由特殊程序驱动的图标,正以一种稳定的频率,闪烁着柔和的、纯净的蓝光。
那图标的形状,赫然是一只线条简洁、微微歪着头的…小狐狸!
蓝光!不是警报的红光!是代表…安全?
杨博文像是被那抹蓝光烫到,猛地掏出手机。幽蓝的光芒在黑暗中映亮了他苍白的脸和写满惊惧的眼睛。他死死盯着那只闪烁的蓝色小狐狸图标,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
什么意思?安全了?楼下…刚才那声响动…是左奇函的人?他把…“眼睛”…清除了?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劈入混乱的意识。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冲击力瞬间席卷了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身体里那根死死绷紧的弦,“铮”地一声,断了。
他靠着门板,身体无法控制地沿着冰冷的表面滑落下去,跌坐在玄关的地砖上。手机从汗湿的手中滑落,掉在腿边,屏幕朝上,那只蓝色的小狐狸依旧在黑暗中,安静地、温柔地、一下下地闪烁着柔光。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不是啜泣,是无声的、崩溃的决堤。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手背上,溅在冰凉的手机屏幕上,模糊了那只小小的蓝狐。他抬起那只依旧死死攥着金属狐狸挂坠的手,用手背粗暴地擦着脸,却怎么也擦不干。所有的恐惧、委屈、后怕、强撑的坚强,在这一刻被那抹代表安全的蓝光彻底击溃,化作汹涌的泪水奔流。
他把自己蜷缩得更紧,额头抵着膝盖,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压抑的呜咽声终于从紧咬的牙关中泄露出来,闷闷的,破碎的,像受伤小兽的哀鸣。滚烫的眼泪浸湿了膝盖处的布料,也浸湿了紧紧攥着的拳头。
金属小狐狸坚硬的棱角抵着掌心,传递着清晰的痛感。而手机屏幕上,那只闪烁的蓝色小狐狸,像黑暗中的灯塔,温柔地、无声地宣告着:风暴暂时平息,悬在头顶的毒丝,被一只无形的手,干脆利落地斩断了。
他安全了。至少,在这一刻,在这个角落,他暂时安全了。
左奇函…他做到了。他真的…在看着。
混乱的情绪在泪水中冲刷、沉淀。极致的恐惧退潮后,是巨大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虚脱的、劫后余生的茫然。哭到后来,只剩下生理性的抽噎和断断续续的吸气声。他靠在冰冷的门板上,精疲力竭,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
腿边的手机屏幕,那只蓝色的小狐狸依旧在不知疲倦地闪烁着。那柔和的光芒,像一双无形的手,轻轻拂过他被泪水浸透的脸颊,带着遥远却坚定的抚慰。
杨博文慢慢地、慢慢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掌心已经被金属狐狸硌出深深的红痕,甚至有些破皮。他摊开手掌,小小的金属狐狸躺在他汗湿、泪湿的掌心,在手机屏幕幽蓝光芒的映照下,冰冷的表面似乎也染上了一层温柔的暖意。
他伸出另一只颤抖的手指,极其小心地、轻轻地碰了碰屏幕上那只闪烁的蓝色小狐狸。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心里却涌起一股酸涩的暖流。然后,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头一歪,靠着门板,在手机屏幕幽蓝的、狐狸形状的光芒守护下,意识沉沉地滑入了短暂而昏沉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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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秘密据点。**
主屏幕上,代表公司内网的拓扑图一片狼藉。象征着己方“钉子”的绿色节点几乎全部熄灭,只留下刺目的、代表被系统标记和摧毁的灰色残骸。象征着王伟加密分区的那个顽固红点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解锁的、标记着【核心数据获取成功】的蓝色文件夹图标。
代价惨烈。苦心经营多年的内网潜伏力量,在“蜂鸣”的自杀式攻击下,十不存一。
藤原律师看着屏幕上惨淡的战果,脸色凝重,但眼神深处却有一丝尘埃落定的锐利:“数据到手了,左先生。比预想的…更‘精彩’。” 他调出几份文件的缩略图,其中一份的标题赫然是《特殊服务协议(张启明&王伟)》,另一份则是多笔巨额资金流向的终极凭证。
左奇函靠坐在椅子里,闭着眼,脸色在屏幕冷光的映照下显得异常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他左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掌心朝上,之前被瓷片割破的伤口只是简单处理了一下,渗出的血迹在冷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右手则紧紧握着那部直连国内的卫星电话,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仿佛没有听见藤原的话,也没有看那些足以将王伟和张启明彻底打入地狱的证据。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在右手那部卫星电话微弱的听筒上。
听筒里,没有话语。只有压抑到极致后终于崩溃的、破碎的呜咽声,和那沉重而混乱的呼吸,通过加密的频道,跨越千山万水,清晰地、毫无保留地传递过来,一声声,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他能想象出那个画面。他的星星,蜷缩在冰冷的门后,在确认安全信号亮起的瞬间,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终于断裂,所有的恐惧和委屈化作汹涌的泪水。那无声的哭泣,比任何嘶喊更让他心如刀绞。
藤原看着左奇函紧抿的唇线和他手背上因极力隐忍而暴起的青筋,默默地将一杯温水放在他手边,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屏幕数据流无声的滚动,和卫星电话听筒里传来的、遥远而令人心碎的哭泣声。
左奇函依旧闭着眼。许久,他才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受伤的左手,用染血的指尖,极其轻缓地、近乎虔诚地,碰了碰卫星电话冰凉的机身。仿佛这样,就能隔着遥远的距离,触碰并拭去那张被泪水浸透的脸庞。
听筒里的呜咽声渐渐低了下去,最终被沉重而均匀的呼吸声取代。他睡着了。在崩溃的泪水和安全信号幽蓝的微光里,精疲力竭地沉入了短暂的睡眠。
左奇函紧绷的身体这才几不可查地放松了一丝。他缓缓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眼底深处,翻涌着尚未褪去的心疼,以及一种更加深沉、更加不顾一切的决绝。
他轻轻放下卫星电话,目光投向屏幕上那份标记着【核心数据】的蓝色文件夹。代价已经付出,火种已经点燃。接下来,就是将这淬火的利刃,精准地刺向敌人的心脏。
他染血的指尖,在键盘冰冷的回车键上悬停。目标:定时投递的举报邮件。倒计时,正在一分一秒地走向王伟踏入公司会议室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