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仿佛浸透了灵魂,每一次细微的颤抖都带着废墟灰烬的寒意。杨博文蜷缩在安全屋唯一那张破旧沙发的角落,像一片被狂风撕扯后勉强落地的叶子。左奇函那件宽大的、带着硝烟和尘土气息的外套沉重地裹在他身上,残留的体温如同薄薄的茧,是这冰冷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暖意。
他低着头,湿透的额发黏在苍白的脸颊,遮住了空洞的眼睛。角落里那台被左奇函粗暴踢了几脚的老旧电暖器,终于发出苟延残喘的嗡鸣,橘红色的光管艰难亮起,微弱干燥的热气在浓重的湿冷和焦糊味中撕开一道口子。
左奇函沉默地站在屋子中央,像一尊刚从泥泞战场归来的、疲惫却绷紧的雕像。他脱掉湿透的黑色T恤,随手丢在沾满泥泞的靴子旁,赤裸的上身在昏黄壁灯下勾勒出紧绷的线条。他拿起一条还算干净的毛巾,走到沙发前,单膝蹲下。
“擦。” 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将毛巾塞到杨博文裹着外套的手边。
杨博文没动,仿佛凝固在悲伤的琥珀里。目光空洞地落在自己沾满泥浆、微微发硬的裤脚上。废墟的冰冷,母亲在火海中扭曲的铁架床,契约上冰冷的签名…在脑海里疯狂撞击,留下尖锐的嗡鸣。
左奇函看着他失魂的模样,下颌线绷得更紧,眼底翻涌着焦灼和一丝笨拙的无措。他猛地伸手,不是拿毛巾,而是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力道,一把抓住了杨博文裹在外套下的、冰冷僵硬的手腕!
杨博文被这触碰惊得一颤,涣散的目光茫然聚焦在左奇函脸上。
“我让你擦!” 左奇函几乎是低吼,声音压抑着风暴。他不再等,直接抽走毛巾,带着近乎粗暴的急切,用力按在杨博文湿漉漉的头发上,胡乱揉搓。动作毫无章法,力道大得扯痛了头皮。
“嘶…” 杨博文吃痛地缩了下脖子。
“别动!” 左奇函低斥,手上的动作却因这细微的退缩顿了一下,随即放轻了些许。他依旧绷着脸,眉头紧锁,但隔着毛巾揉搓头发的手指,笨拙地放轻了力道,从发顶到湿漉的后颈,一下一下,带着生硬的、试图抚平的意味。
杨博文不再挣扎。粗糙的毛巾摩擦着头皮,带着微痛和干燥的暖意。左奇函滚烫的指尖偶尔擦过耳廓和后颈敏感的皮肤,带来细微的战栗。那强势的擦拭,像一种无声的宣告。
擦完头发,左奇函的目光落在他同样湿透、沾满泥泞的裤脚和鞋子上。眉头拧得更紧,像面对棘手难题。他沉默几秒,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丢开毛巾,直接伸手抓住了杨博文冰冷的脚踝!
“你干什么?!” 杨博文一惊。
“脱了!” 左奇函不容分说,手上用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利落地解开沾满泥浆的鞋带,动作快得近乎粗暴,然后用力将湿透冰冷的鞋袜一起扒了下来,丢在一旁的泥堆里。
冰冷的脚踝暴露在空气中,接触到暖气微弱的暖意,杨博文又是一颤。左奇函温热粗糙的大手却已紧紧包裹住他同样冰冷、甚至有些发僵的脚掌!滚烫的触感如同电流窜遍全身!
“你…!” 杨博文的脸瞬间烧起,慌乱地想抽回脚。
“冻僵了!” 左奇函头也没抬,声音低沉肯定。一手牢牢握住他试图挣脱的脚踝,另一只手则用掌心用力地、近乎蛮横地包裹住冰冷的脚掌,用力揉搓!掌心的薄茧摩擦着细腻冰凉的脚底皮肤,力道很大,带着原始直接的、驱散寒冷的意图。滚烫的温度霸道地渗透进冰冷的肢体深处。
“唔…” 杨博文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脚底传来的又痒又痛又暖的感觉让他浑身发麻,挣扎的力道瞬间软了。他被迫靠在沙发里,只能红着脸,感受着那滚烫的掌心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在他冰凉的脚上揉捏、摩擦,将刺骨寒意一点点逼退,奇异的暖流从脚底直冲头顶。
左奇函低着头,专注地揉搓,昏黄光线勾勒他低垂的眉眼和高挺鼻梁,侧脸线条紧绷,但那专注和手上传递的、不容置疑的暖意,却奇异地驱散了一部分杨博文心中的冰冷绝望。他不再挣扎,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脸上投下脆弱阴影,身体在左奇函强势的“照顾”下,一点点放松,细微的颤抖渐渐平息。
揉完一只脚,左奇函又如法炮制地抓住另一只脚踝,重复着同样略显粗暴却滚烫有效的“治疗”。直到两只脚都恢复了基本温度和知觉,他才松开手,站起身。
依旧沉默,他走向角落简陋的“厨房”——只有一个电磁炉和破旧小锅。拿起一瓶矿泉水,粗暴拧开,倒进小锅,插上电。电磁炉发出低嗡。
杨博文抱着膝盖蜷缩着,脚底残留着麻痒感和清晰的暖意,像两簇小火苗。他偷偷抬眼,看着左奇函沉默利落的背影。赤着的上身,宽阔肩背残留雨水湿痕和灰黑污迹,紧实腰线随动作起伏。昏黄光线下,沉默的背影像一座可靠的山。
水沸了,冒出白汽。左奇函从角落翻出两个边缘磕碰的旧搪瓷杯,用水冲了冲,撕开一包速溶可可粉倒进去,注入滚烫开水。深褐色液体旋转,散发廉价却温暖的甜香。
他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可可走来,将一杯不由分说塞到杨博文裹着外套的手里。滚烫杯壁瞬间驱散掌心冰冷。
“喝了。” 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带着命令口吻。他自己端着另一杯,直接坐在了杨博文脚边的地板上,背靠破旧沙发底座,长腿随意曲起。仰头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发出满足的吞咽声。
杨博文捧着滚烫的杯子,温热甜香氤氲鼻尖。他看着左奇函近在咫尺的侧脸,额角未干的湿发,仰头时脖颈的利落线条,毫无形象坐在地上的样子…一种复杂酸涩又带着微弱暖流的感觉,在冰冷心湖漾开。
他低下头,小口啜饮。劣质甜味带着暖意滑过干涩喉咙,流入冰冷胃里,带来细微痉挛,随即被更深的暖意取代。紧绷神经在这廉价热量和身旁沉默强大的存在感中,一点点松懈。
安全屋依旧破败,空气残留焦糊霉味。但角落电暖器嗡嗡作响,橘红的光映着两人沉默身影。杯中升腾的热气模糊了彼此视线,也暂时模糊了废墟的冰冷和真相的残酷。
左奇函喝完他那杯,空杯随意放在脚边,身体放松往后靠了靠,头枕在沙发边缘,正好挨着杨博文垂落下来的、裹着外套的腿。他闭上眼睛,像是累极了,呼吸渐渐绵长平稳。
杨博文捧着还剩一半热可可的杯子,感受着腿上传来左奇函头发和身体的重量与温度。那点重量和温度,穿透湿冷外套,像一颗小小的种子,在他被悲伤绝望冻僵的心底深处,艰难地、却又无比真实地,扎下了根。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冰冷的手,轻轻覆在左奇函枕着他腿的、温热的手背上。指尖触碰到的皮肤下,是沉稳有力的脉搏跳动。
一下,又一下。像黑暗中,唯一能听到的,安稳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