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绒心跳22

安全屋的沉寂被电磁炉低低的嗡鸣和沸水翻滚的咕嘟声打破。橘红色的电暖器光映着空气中蒸腾的白色水汽，像一团迷蒙的、温暖的雾。劣质可可的甜腻气息还未完全散去，又被另一种更家常、更霸道的气味强势覆盖——浓郁的、带着咸鲜香气的方便面调料包的味道。

左奇函背对着沙发，赤着上身，站在那个简陋的“厨房”角落。昏黄的光线勾勒着他肩背紧实的肌肉线条，后颈的发茬被汗水濡湿，沾着一点灰。他微微弓着背，全神贯注地盯着小锅里翻滚的白色水泡。动作有些笨拙，甚至带着点如临大敌的紧绷。

杨博文蜷在沙发里，身上依旧裹着左奇函那件宽大的外套，只露出一张苍白疲倦的脸。他双手捧着已经空了的搪瓷杯，杯壁残留的温度熨帖着冰凉的掌心。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杯沿，落在左奇函忙碌的背影上。

他看到左奇函拿起那包廉价的袋装方便面，粗暴地撕开包装，干燥的面饼被捏碎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面饼被投入沸水中，左奇函像是被溅起的水花烫到，猛地缩了一下手，低声咒骂了一句模糊不清的脏话。他手忙脚乱地去撕调料包，粉末状的蔬菜包撒了一点在灶台上，油包更是被他用力过猛挤破了小口，金黄色的油脂溅了几滴在他结实的小臂上。

“啧！” 左奇函皱着眉，胡乱地甩了甩手，用沾着油渍的手指去拿筷子搅拌锅里已经有些粘连的面饼。动作毫无章法，带着一种与舞台上游刃有余截然相反的笨拙和生疏，仿佛不是在煮一碗方便面，而是在拆解一枚定时炸弹。

杨博文静静地看着。看着那滚烫的水汽熏蒸着他汗湿的后颈，看着他因为专注（或者说笨拙）而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他小臂上那几滴碍眼的、凝固的金黄色油脂…一种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像投入冰湖的小石子，在沉重的心底漾开一圈微澜。

这不再是那个在聚光灯下掌控全场的左奇函，也不是那个在东京运筹帷幄、掀起数据风暴的左奇函，更不是在废墟风雨中沉默如山的左奇函。这只是一个…手忙脚乱、试图用一碗最廉价的速食面，驱散寒冷和绝望的、笨拙的男人。

锅里的水汽越来越浓，面香混合着浓重的味精调料味霸道地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空间。左奇函终于关了火，拿起那两只边缘磕碰的旧搪瓷杯——显然，这里没有碗。他拿起勺子，有些粗鲁地将锅里黏糊糊的面条和浓汤分别盛进两个杯子里。滚烫的汤汁溅出来，烫得他手指微红，但他只是皱着眉甩了甩，毫不在意。

他端着两杯热气腾腾、几乎要溢出来的方便面走过来，将其中一杯塞到杨博文手里。滚烫的杯壁让杨博文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浓郁的、带着工业香精味道的热气扑面而来。

“吃。” 左奇函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像是下达命令。他自己则端着另一杯，再次一屁股坐在了杨博文脚边的地板上，背靠着沙发底座。他拿起筷子，也不怕烫，埋头就大口吸溜起来，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吃得毫无形象，仿佛那是人间至味。

杨博文捧着滚烫的杯子，指尖被烫得微微发红。他看着杯子里浮着几点脱水蔬菜和可疑肉粒的浓稠汤汁，以及被煮得有些软烂的面条。这和他平时被严格控制饮食、由专业营养师搭配的精致餐点相比，简直粗糙得像猪食。

但此刻，这碗粗糙的、热气腾腾的“猪食”，却散发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无法抗拒的诱惑力。胃里空荡冰冷的饥饿感，被这霸道的香气彻底唤醒，发出细微的鸣叫。他迟疑了一下，拿起左奇函塞给他的筷子，挑起几根面条，小心翼翼地吹了吹，送入口中。

烫！咸！味精的味道重得有些齁嗓子！面条也煮过头了，软塌塌的毫无嚼劲。

味道…实在算不上好。

可当那滚烫、咸鲜的汤汁裹挟着软烂的面条滑过冰冷的喉咙，落入空荡痉挛的胃袋时，一股强烈的、原始的暖流瞬间炸开！那暖流带着蛮横的力道，驱散了四肢百骸残留的冰冷和麻木，甚至短暂地压下了心口沉重的钝痛。杨博文几乎是贪婪地咽了下去，又迫不及待地挑起下一筷子。

他不再顾及形象，学着左奇函的样子，低头大口地吸溜起来。滚烫的面条烫得舌尖发麻，咸得他忍不住皱眉，但胃里那被温暖食物填充的、令人心安的饱胀感，却是废墟之后从未有过的真实体验。劣质油脂和调味料的味道在口腔里横冲直撞，粗暴地唤醒着被悲伤和寒冷麻痹的味蕾，也唤醒着一点点…活着的实感。

左奇函很快吃完了自己那一杯，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他随手把空杯放在脚边，满足地呼出一口带着食物热气的叹息，身体放松地往后靠了靠，头再次枕在了杨博文裹着外套的腿上。他闭上眼睛，像是吃饱喝足后餍足的猛兽，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显示他还醒着。

杨博文还在小口地喝着自己杯子里最后一点滚烫的汤，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脸颊也因为食物的热度而染上了一点微不可察的淡粉。胃里暖烘烘的，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他低头，看着枕在自己腿上、闭目养神的左奇函。昏黄的光线柔和了他凌厉的侧脸线条，鼻梁高挺，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沾着汗水的额发有些凌乱地贴在皮肤上。褪去了所有的光环和锋芒，此刻的他，疲惫、安静，甚至带着一丝孩子气的无害。

杨博文的目光落在左奇函随意搭在腹部的手上。那只骨节分明、曾操控键盘掀起风暴、也曾紧紧攥着他手腕的手，此刻放松地摊开着，掌心朝上。手背上，之前被瓷片划破的伤口结了暗红的痂，边缘还有些红肿。靠近腕骨的地方，还有一小块被沸水烫出的红痕。

鬼使神差地，杨博文放下了空杯。他伸出自己依旧有些冰凉的手指，极其轻缓地、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碰了碰左奇函手背上那块被烫红的皮肤。微凉的触感让左奇函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但他没有睁眼，也没有动。

杨博文的指尖没有离开，反而轻轻地、笨拙地在那块微烫的皮肤上摩挲了一下，仿佛这样就能抚平那点微不足道的伤痕。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的珍重。

左奇函依旧闭着眼，呼吸平稳绵长，仿佛已经睡着。只有那被杨博文指尖触碰的手，极其缓慢地翻转过来，温热宽大的掌心，轻轻覆住了杨博文微凉的手指。没有用力，只是覆盖着，传递着无声的暖意和一种沉甸甸的、无需言语的守护。

安全屋依旧破败，空气里混杂着劣质可可、方便面调料和电暖器烘烤灰尘的味道。角落里，橘红色的光映照着沉默依偎的两人。碗底残留的咸涩汤汁，像被眼泪浸透的过往。而掌心相贴处传来的、笨拙却滚烫的温度，却在这片废墟之上，升腾起一缕名为“人间烟火”的微光。酸涩，却真实地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