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蝉鸣像是被阳光烤化了,黏糊糊地贴在空气里,搅得人心烦意乱。
高二(三)班的教室里,空气闷得能拧出水来。头顶的老旧吊扇吱呀吱呀地转着,徒劳地搅动着凝滞的热浪,吹到人脸上只剩下一股温吞的风。试卷被发下来的“沙沙”声,比窗外的蝉鸣更让人头皮发麻。
一张轻飘飘的纸,带着油墨特有的、微苦的凉意,落在姜棠面前那本摊开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上,像一个冰冷的休止符,瞬间冻结了她心里那点微弱的、祈祷奇迹出现的火苗。
一个鲜红的、大得刺眼的“28”,像烙铁一样烫在卷子顶端。
姜棠猛地闭上眼,又飞快地睁开,像是想确认那只是个幻觉。可那个数字顽固地杵在那里,旁边数学老师用红笔加上的一个巨大的、带着力透纸背的失望的感叹号,更像是一记无声的耳光,抽得她脸颊发烫,耳膜嗡嗡作响。
“啧……”
旁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点无奈又了然的咂嘴声。姜棠不用转头也知道是谁。死党兼同桌林夏,正用一种混合着“我就知道”和“姐妹你节哀”的复杂眼神瞟着她那张惨不忍睹的卷子。
“棠棠啊,”林夏凑过来,压低了声音,像特务接头,“你这分数……再创新低啊?上次好歹还有个35呢!”
姜棠把额头抵在冰凉的课桌边缘,恨不得整个人缩进桌洞里去。数学!又是数学!这个从初中起就死死缠着她的噩梦,到了高中更是变本加厉,成了悬在她头顶、随时可能砸下来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每次成绩单发下来,数学那栏鲜红的数字都像一盆冰水,把她从头浇到脚,让她在燥热的教室里冷得打颤。重点班……重点班啊!她靠着文科成绩和一点运气挤进来,可这瘸腿的数学,就像个定时炸弹。
“完了,彻底完了……”她闷闷的声音从臂弯里传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妈要是看到这个,非把我活撕了不可。”
林夏没心没肺地撞了撞她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她差点从桌子上弹起来。“喂喂喂,别装死啊!抬头,看窗外!” 林夏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兴奋。
姜棠被她撞得没办法,只能慢吞吞地抬起一点头,视线越过前排攒动的人头,投向教室门口那面巨大的玻璃橱窗。
阳光穿过走廊尽头高大的梧桐树叶,在光洁的玻璃上投下跳跃的光斑。橱窗里最显眼的位置,贴着几张放大的照片。其中一张照片上的人,穿着和他们一样的蓝白校服,身形挺拔得像一棵小白杨。他微微侧着脸,鼻梁很高,下颌线条清晰而利落,薄唇抿着,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感。那双眼睛,隔着玻璃和照片,似乎也带着一种审视的、冷静的穿透力,正望着镜头——或者说,望着照片外的人。
照片下方,一行加粗的黑体字清晰地印着:高二年级第一次月考理科总分第一,数学满分——张极。
“看见没?”姜棠的声音像小恶魔的低语,在她耳边盘旋,带着某种不切实际的、却又极具煽动性的力量,“活生生的数学满分!行走的《五三》答案库!就在你眼前!就在咱们班!”
姜棠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随即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血液“嗡”地一下全涌上了脸颊和耳根,烫得吓人。她慌忙低下头,假装继续研究卷子上那些面目可憎的几何图形和函数符号,可那些符号在她眼前扭曲跳动,最后都模糊成了那张照片上清冷又好看的脸。
张极。
这个名字在她舌尖滚过无数次,却从未敢真正宣之于口。
他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像一座孤岛。下课铃声一响,同学们呼朋引伴地涌向小卖部或操场,他那一片小小的区域却总是奇异地安静着。大多数时候,他都在埋头刷题,厚厚的一摞竞赛书堆在桌角,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专注得仿佛与周遭的喧嚣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偶尔,他会抬起头,视线掠过嘈杂的人群,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什么情绪,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姜棠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像被磁石吸引般悄悄溜过去。看他握着笔时骨节分明的手指;看他微微蹙眉思考时,阳光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看他偶尔被窗外篮球场上的喧闹短暂吸引目光时,那瞬间流露出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属于少年人的一丝好奇。
他校服外套的领口内侧,似乎偶尔沾着一点白色的粉笔灰。姜棠猜,大概是课间被老师叫去办公室讲题时蹭上的。这个微不足道的小细节,却在她心里盘旋了很久,莫名地让她觉得……那层坚冰似乎也并非完全密不透风?
“拿下他!”林夏的声音斩钉截铁,把她从混乱的思绪里猛地拽了出来,带着一种“此计可行”的笃定,“让他给你补习!近水楼台先得月懂不懂?把他拿下,你这数学不就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