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是被无限拉长。窗外的夕阳又沉下去一点,金色的光芒变得柔和,将他半边侧脸笼罩在一种朦胧的光晕里。
张极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慢慢地抬起眼皮。
那动作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仿佛被打扰了珍贵思考时间的不耐烦。他并没有完全抬起头,只是掀起了眼帘,目光从低垂的角度,带着一种自上而下的、审视般的冷意,精准地落在了姜棠脸上。
姜棠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那目光像实质的冰棱,瞬间穿透了她强撑起来的镇定。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那双眼睛的颜色,很深的黑,像无星无月的夜空,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也看不到任何情绪的起伏。只有纯粹的、带着距离感的审视,似乎在评估她这个突兀请求的价值和麻烦程度。
教室里最后几个磨蹭的同学也终于离开了,就连林夏也走了!!!门被带上,发出一声轻响。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安静得能听到尘埃落定的声音。
一秒,两秒……
就在姜棠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被这沉默和冰冷的注视压垮、彻底落荒而逃的时候,张极薄薄的嘴唇终于动了动。
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清冽,干净,没什么温度,像山涧里刚刚融化的雪水,平静地流淌出来。
“没空。”
两个字。
干脆利落,不留余地。
像两把小锤子,精准地敲碎了姜棠好不容易鼓起的全部勇气泡泡。她抱着《五三》的手臂瞬间僵住,指尖冰凉。一股强烈的羞耻感混合着委屈猛地冲上鼻腔,让她眼眶发热,眼前张极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俊脸都开始模糊起来。
他果然……还是这样。
早就该想到的。
就在酸涩感即将淹没她的理智、驱使她转身逃离这难堪境地的前一秒,林夏那句带着蛊惑的“拿下他!”和“重点班”的警告,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她混沌的脑海。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姜棠猛地吸了一下鼻子,把那股酸意狠狠憋了回去。她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小兽,反而生出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孤勇。她空出一只手,几乎是带着点凶狠的力道,一把扯开书包侧袋的拉链,掏出那个鼓鼓囊囊、印着憨态可掬小熊图案的零钱包。
“我……我付钱!”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紧张而拔高,甚至带上了点破音,在空旷的教室里显得格外突兀,“不让你白教!”
她“哗啦”一下,把零钱包里所有的家当都倒在了张极摊开的竞赛书上。硬币叮叮当当滚落,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几张皱巴巴的十元、二十元纸币,夹杂着几枚亮闪闪的硬币,散落在写满复杂公式的纸张上,形成一种极其突兀又荒诞的画面。
“一小时五十!”姜棠几乎是喊出来的,脸颊因为激动和羞耻而红得像要滴血,连耳垂都变成了透明的粉红色,“我……我每周可以补两次!这……这些是定金!” 她胡乱地指着那堆钱,手指都在微微发抖。天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没让自己哭出来。
时间仿佛彻底凝固了。
窗外的光线又黯淡了一些,教室里更显安静。硬币在光滑的纸面上停止了滚动,安静地躺着。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感。
张极的目光,终于从那堆散落的、带着少女体温和零钱特有气息的纸币硬币上,缓缓地、一寸一寸地移开。
他没有立刻去看姜棠的脸。
他的视线,先是落在了她因为用力攥着书包带而指节发白的手上,停留了一瞬。接着,像是被某种无形的东西牵引着,极其缓慢地,向上移动。
掠过她因为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胸口,校服布料下透出急促的心跳轮廓。
掠过她纤细的脖颈,皮肤细腻,此刻也因为情绪激动而染上了一层薄红。
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了她的耳朵上。
那小巧的耳垂,此刻红得惊人,像熟透的樱桃,在夕阳的余晖里甚至透出一点莹润的光泽。那抹红色一路蔓延,仿佛要烧到她细白的脖颈里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姜棠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烧干了,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肋骨,咚咚咚……像擂响的战鼓。他为什么还不说话?是嫌钱少吗?还是觉得她这种行为简直蠢透了?她是不是该立刻把钱收回来然后夺门而逃?
就在她快要被这无声的凌迟逼疯的最后一刻,张极终于有了动作。
他放下了那支一直握在手里、笔尖还悬在草稿纸上方的黑色水笔。笔杆落在木质的桌面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打破了死寂。
然后,他抬起眼。
这一次,是完全地抬起头,目光不再是低垂的审视,而是平直地、毫无遮挡地看向了姜棠。
那双深黑色的眼睛,依旧像幽潭,但姜棠似乎在那平静无波的表面之下,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转瞬即逝的……兴味?或者说,是一种被意外之物短暂吸引了注意力的、类似于研究一道新题目的专注?
他薄薄的唇线似乎也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光影造成的错觉。
他的目光在她通红欲滴的耳垂上停留了足足有两秒钟,才缓缓移开,重新落回那堆散乱在竞赛书上的纸币和硬币上。
接着,他伸出手。
那是一只很好看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他并没有立刻去碰那些钱币,而是用食指的指尖,轻轻拨弄了一下离他最近的一枚五角硬币。硬币在纸面上骨碌碌滚了小半圈,停了下来,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
然后,他抬起眼,再次看向姜棠。
那眼神平静依旧,却似乎少了些刚才的冰冷和距离感,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像是评估,像是确认,又像是某种……尘埃落定。
就在姜棠快要被这无声的注视逼得窒息时,她听到他开口了。
声音依旧是清冽的,像冰泉撞击卵石,但似乎比刚才那句“没空”,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妙的温度变化。那两个字清晰地、稳稳地落在寂静的空气里,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