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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打卡鲜花加更)

长安谋反日记

暮色如浓稠的墨汁,泼洒在谢府最深处的宗祠院落。重重门扉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窥探。森严的祠堂内,烛火通明,映照着历代先祖牌位冷硬的轮廓,也映照着下方几张或苍老、或阴沉的脸庞。空气里弥漫着香烛的呛人气息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我端坐于主位,一身玄色暗绣麒麟纹的家主常服,衬得面色愈发冷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方温润的青玉麒麟,冰凉的触感却无法压下心头翻腾的戾气。下方,三位须发皆白、辈分极高的族老,如同三座沉默的山峦,目光沉凝地投注在我身上。

“倾儿,”左侧最年长的三叔公缓缓开口,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岁月沉淀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杨氏余孽之事,朝野风声鹤唳。你将其匿于府中,已逾两月。此举,是否太过……行险?” 浑浊的老眼锐利如鹰,仿佛要穿透我的皮囊,看清底下真正的盘算。

右侧的二叔公捻着腕间的沉香佛珠,眼皮微抬,慢悠悠地补充道:“是啊,倾儿。谢家树大根深,更需谨言慎行。那杨通幽乃谋刺陛下的钦犯,便是粉身碎骨也是咎由自取。你如今庇护于他,若走漏半点风声,置我陈郡谢氏满门于何地?置你祖父、父亲在天之灵于何地?” 话语绵里藏针,字字诛心。

居中的五叔公虽未言语,但那紧抿的薄唇和审视的目光,已表明了他的立场。

祠堂内一片死寂。烛火跳跃,将几位族老脸上深刻的皱纹映照得如同沟壑。空气仿佛凝固成冰,沉甸甸地压在肩头。

我缓缓抬眼,目光如寒潭深水,平静无波地迎上三位族老锐利的视线。唇角勾起一丝极淡、近乎冰冷的弧度。

“三叔公忧心朝野风声,二叔公挂念阖族安危,五叔公心系祖宗基业,拳拳之心,谢倾感佩。”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肃穆的祠堂内,带着一种属于家主不容置疑的分量,“然,诸位叔公可知,三日前,户部侍郎张谦,其外室所居永和坊别院,走水?”

三叔公眉头一皱,显然不知此事与眼前有何关联。

我继续道,语气平稳,却字字如重锤:“走水当夜,张侍郎恰巧在府中‘养病’,毫发无伤。然其书房暗格内,三份涉及去岁江南漕粮亏空、与范阳军需倒卖有染的密账副本,连同其豢养的死士‘黑鸦’联络信物,尽数化为灰烬。”

二叔公捻动佛珠的手指猛地一顿,浑浊的眼中瞬间爆射出骇人的精光。

“五日之前,”我的目光转向二叔公,如同冰冷的刀锋划过,“吏部考功司郎中王弼,其独子于西市‘意外’坠马,摔断了双腿,此生仕途无望。而就在坠马前一日,王郎中刚刚驳回了安禄山为其麾下心腹将领请功的奏疏,理由是……‘军功存疑’。”

五叔公的呼吸骤然粗重了几分,紧抿的嘴唇微微发白。

“还有,”我的视线最后落在五叔公脸上,声音愈发低沉,带着一种洞穿骨髓的寒意,“七日前,北衙禁军左卫中郎将赵猛,其新纳的、据说最得宠的第九房小妾,被发现暴毙于妆台前,死因……‘心悸骤停’。而赵猛,正是陛下钦点、负责三日后原定长生殿祈福外围警戒的副统领之一。”

每说出一件事,祠堂内的温度便骤降一分!三位族老的脸色,由最初的凝重,转为震惊,最终化为一片死灰般的骇然,这三件事,看似毫无关联,却如同三根无形的线,精准地缠绕在朝堂几个关键位置上,指向同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暗影——有人,在替谢家,或者说,在替我这个家主,以最狠厉、最不留痕迹的方式,清除着潜在的威胁和泄密的可能。

“这……”三叔公喉头滚动,干涩地挤出半个字,却再也说不下去。

我缓缓站起身,玄色的衣袍在烛光下流淌着幽暗的光泽。目光扫过三位面无人色的族老,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寒铁,一字一句,砸在死寂的祠堂中:

“杨通幽,是谢倾的‘家事’。”

“如何处置,何时处置,是谢倾的‘私事’。”

“谢家这棵大树,”我的指尖重重敲在冰冷的紫檀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笃响,如同敲在三位族老的心上,“根深,方能叶茂。但若有蛀虫自内而外啃噬,纵是千年巨木,也终有倾塌之日。诸位叔公,只需安心颐养天年,看着这树如何枝繁叶茂,遮天蔽日。至于风雨雷电、虫蠹荆棘……” 我微微倾身,烛光在我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如同噬人的寒潭,清晰地映出三位族老惊骇的面容,“自有谢倾,一力担之!”

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祠堂内死一般的寂静。烛火噼啪爆响,如同三位族老剧烈的心跳。他们看着我,眼神中的质疑、试探、倚老卖老,尽数被一种发自骨髓的敬畏和恐惧所取代。眼前的年轻家主,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他们扶持的麒麟儿,而是一柄出鞘饮血、执掌生死的绝世凶刃。

三位族老最终沉默地起身,对我深深一揖,再无半句多言,步履沉重地退出了森严的祠堂。厚重的门扉合拢,隔绝了内外的世界。

祠堂内只剩下我一人。方才那如同实质般的压迫感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我缓缓坐回主位,后背沁出的冷汗被冰冷的衣料吸附,带来一阵寒意。指尖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影七。”我对着空寂的祠堂角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一道如同融入阴影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烛光边缘,单膝跪地:“家主。”

“查清楚了吗?”我闭着眼,声音冰冷,“昨夜西市‘流云阁’附近,是谁在窥探?”

“回禀家主,”影七的声音毫无波澜,“是‘灰隼’手下新调来的一个崽子,叫阿吉。生面孔,急于立功,擅自离岗盯梢柳七娘,暴露了行藏。已被‘灰隼’按家规处置,废了双眼,逐出长安。”

“灰隼……”我缓缓睁开眼,眼底一片冰寒,“他手下的人,规矩都喂了狗吗?!” 一股压抑许久的戾气骤然冲上头顶!新布的棋局,柳七娘这枚关键的“眼睛”,险些因为一个蠢货的冒进而暴露!百日之期,步步惊心,任何一丝疏漏都可能万劫不复!

“砰——!!!”

盛怒之下,我猛地抓起手边那盏温热的雨过天青瓷茶盏,狠狠掼在地上。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骤然炸响,滚烫的茶汤混合着锋利的瓷片四散飞溅,泼洒在光洁冰冷的金砖地上,如同泼洒开一滩污浊的鲜血,浓烈的茶香瞬间被一股暴戾的杀伐之气取代。

“告诉他!” 我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带着毫不掩饰的血腥意味,“他灰隼的脑袋若是挂不稳,我不介意替他拧下来!再有一次,他和他手下那群废物,就自己去填护城河!滚!”

“是!” 影七身形一颤,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中,瞬间消失在阴影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祠堂内再次陷入死寂。只有地上那滩狼藉的茶渍和碎裂的瓷片,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暴怒。我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因愤怒而起伏,眼中翻涌的戾气尚未完全平息。

就在此时——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的、带着迟疑的门轴转动声响起。

我猛地抬眼,戾气未消的目光如电般射向祠堂厚重的侧门。

只见那扇平日里极少开启、通往内院游廊的侧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一条缝隙。一道石青色的身影,正静静地立在门外的阴影里。

狄仁杰。

他显然刚刚到来,手中还拿着一个熟悉的、装着汤药的食盒。他脸上的表情凝固在惊愕与深沉的担忧之间,目光正死死地落在我脸上——落在我尚未完全收敛的、如同凶兽般的暴戾眼神上,也落在地上那滩狼藉的碎瓷和泼洒的茶汤上。

空气,在那一刹那彻底凝固了。

祠堂内烛火摇曳,光影明灭。我站在狼藉之中,周身散发着未散的戾气。他站在门外阴影里,手中拎着温热的汤药,眼中是洞悉一切的忧虑和一丝被眼前景象刺痛的惊骇。

时间仿佛被拉长。方才那如同实质的杀伐之气,与此刻这带着药香的、无声的凝视,在死寂的祠堂内外,形成了最尖锐、最令人窒息的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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