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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长安谋反日记

夜,深得像化不开的浓墨,沉沉压在谢府最深处的密议堂。四壁无窗,唯有中央一张巨大的紫檀木桌案上,几盏兽首铜灯跳跃着幽蓝色的火焰,将围坐其旁的几道身影拉得扭曲变形,如同蛰伏的鬼魅。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墨香、冰冷的铁器味,还有一股无声流淌的、令人窒息的杀伐之气。

我端坐主位,一身玄色劲装,麒麟踏云的暗纹在幽蓝灯火下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凶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方温润的青玉麒麟,冰凉的触感也无法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面前巨大的沙盘上,神都洛阳与长安的微缩城池星罗棋布,几枚猩红如血的玉质小旗,正死死钉在几处要害之上。

“……长生殿旧渠入口,净渠奴‘老鬼’已确认无误。他手下三个水性最好、也最恨李隆基的崽子,三日前已潜入太液池底,熟悉路径,只待信号。” 一个全身裹在黑色夜行衣里、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眼睛的影子,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在死寂中低低响起。他是“影”,谢家暗卫之首,如同我手中最锋利、最无声的匕首。

“柳七娘那边,‘流云阁’已布下天罗地网。三教九流,贩夫走卒,皆是她耳目。三日前,户部侍郎张谦府上新进的那个波斯舞姬,是她的人。昨夜,张谦在书房密会范阳信使,所言所行,半个时辰后便已呈于柳七娘案头。” 说话的是个面容普通、穿着文士青衫的中年人,代号“鹞”。他负责情报网络的织造与梳理,其貌不扬,却是这盘棋上最关键的“眼睛”。

“安禄山那边,粮草已暗中加拨两成,由我们的人经手,混入正常军需。” 另一个身形微胖、穿着户部小吏服饰的“账房先生”接口,声音平淡无波,“他麾下右先锋史思明,其独子好赌,在洛阳‘千金坊’欠下的三万两白银,已由‘灰隼’接手。史思明……已是我们拴在安禄山身边的一条狗。”

我凝神听着,幽蓝的灯火在深不见底的眸子里跳跃,如同冰封深渊下涌动的暗流。指尖在沙盘边缘缓缓敲击,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如同催命的鼓点。

“很好。” 我的声音在幽闭的空间里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冰冷质感,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眼睛’已明,‘刀’已备,‘狗’已拴。百日蛰伏,只为雷霆一击。” 我的目光扫过沙盘上那枚钉在长生殿暖阁位置、猩红得刺目的玉旗,“神都那边,‘凤驾’可已准备妥当?”

“回禀家主,”影的声音更低,“一切就绪。只待长安火起,神都便动!沿途州府关键隘口,皆已换上我们的人。狄阁老(狄仁杰之父)虽在洛阳休养,但其旧部……亦可为助力。” 他巧妙地提及了狄仁杰的父亲,暗示着更深、更盘根错节的布局。

百日!这被强行延长的百日,如同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剑,也如同一块千钧磨石,将这场谋反的杀局磨砺得更加锋利、更加无懈可击。每一步,都浸透着谢家数代积累的底蕴与血腥。

“记住,”我的指尖重重按在那枚猩红玉旗上,声音陡然转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铁血杀伐,“此局,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事成,尔等皆为从龙功臣,封妻荫子,光耀门楣!事败……” 我顿了顿,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桌边每一张或模糊或清晰的脸,“谢家暗卫,从无活口落入敌手!该怎么做,不用我教!”

一股森寒刺骨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空气仿佛凝固成冰,桌边几人,包括“影”在内,身体都不由自主地绷紧,眼中流露出敬畏与决死的寒光。

“是!属下等,誓死追随家主!百死无悔!” 低沉而整齐的应诺声在密室中回荡,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微微颔首,挥了挥手。幽蓝的灯火摇曳,几道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无声无息地退下,厚重的石门悄然合拢,隔绝了内外的世界。

密议堂内只剩下我一人。巨大的沙盘在幽蓝火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那枚猩红的玉旗如同滴血的心脏,刺目地跳动着。紧绷了一夜的心神骤然松懈,带来一阵深沉的疲惫。我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闭上眼,指尖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胸中那潭名为“谋反”的冰水,在杀伐决断之下,亦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沉重与孤寂。

不知过了多久,我缓缓起身。推开沉重的石门,外面是谢府熟悉的、深夜的寂静庭院。月华如水,洒在青石板路上,带来一丝清凉。我沿着熟悉的游廊,走向自己居住的“倾云院”。白日里喧嚣的府邸,此刻沉睡在静谧之中,唯有巡夜侍卫极轻微的脚步声在远处响起。

推开倾云院书房的门,一股熟悉的墨香与冷冽的松柏气息扑面而来。这是属于我自己的空间,是唯一能卸下所有伪装的地方。我疲惫地走到书案后,正欲唤人送些安神茶来——

“小倾。”

一个低沉、醇厚、带着一丝沙哑和久违熟悉感的声音,猝然在静谧的书房角落响起。

那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炸响在耳边,带着一种穿透岁月尘埃的力量,狠狠撞入心湖。

我整个人猛地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指尖还停留在太阳穴的位置,却已冰凉一片。

不可能!这个声音……这个称呼……

我霍然转身,目光如电般射向声音来源——书房靠窗的阴影里。

只见一道挺拔如松的身影,正静静倚在窗棂边。月光透过窗纱,勾勒出他清晰而深刻的轮廓。一身玄色轻甲,风尘仆仆,甲叶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幽光,肩甲和护腕处带着明显的磨损痕迹,沾着边关特有的、洗不净的沙尘气息。腰间悬着一柄形制古朴的横刀,刀鞘乌沉,隐隐透着一股饮血的煞气。

他的脸,在明暗交错的光影中清晰呈现。

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如同刀削斧凿,下颌线条刚毅而流畅。皮肤是久经塞外风沙磨砺出的、均匀的麦色,非但没有丝毫粗粝感,反而更添一种沉凝如铁的硬朗魅力。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眼尾微微上挑,瞳孔是极深的墨色,沉淀着边关的铁与血,沉淀着风霜磨砺出的沉稳与锐利,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牢牢地锁在我身上。那目光如同实质,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一种久别重逢的复杂审视,还有一种……深埋在眼底、如同熔岩般滚烫、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压抑了经年的占有与渴念。

岁月洗去了少年时的青涩跳脱,只留下如山岳般沉稳厚重的轮廓和更加迫人的气势。正是这张脸,无数次出现在边关送来的密报附图上,正是这个人,牢牢掌控着帝国最精锐的北庭边军,是谢家在西北最坚实的屏障,也是我谋划中不可或缺的、最锋利的一把重剑。

谢钧。

我的……兄长。

“钧……钧哥?” 干涩的声音从喉咙里艰难挤出,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胸腔里翻涌着巨大的惊愕、狂喜,以及一种被那灼热目光刺穿的、极其微妙的悸动和……一丝本能的警惕。他怎么会在这里?何时回来的?边关……

谢钧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直起身,玄甲轻碰,发出低沉的金属摩擦声。他迈步,从阴影里走出,步伐沉稳如山,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的心弦上。那属于边关统帅的、带着铁血与风沙的沉重压迫感,随着他的靠近,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瞬间充斥了整个书房。

他走到书案前,与我仅隔一步之遥。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其中。那股混合着皮革、钢铁、尘土和淡淡血腥气的、独属于边关将领的凛冽气息,霸道地侵入鼻腔。

他的目光依旧紧紧锁着我,从我的眉眼,缓缓滑过鼻梁,落在略显苍白的唇上,最后停留在颈侧那枚若隐若现的、被杨通幽昨夜情急之下咬出的浅淡齿痕上。那深邃的眼眸瞬间暗沉下去,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翻涌起极其危险、极其浓烈的暗流,一股被强行压抑的戾气,如同出闸的凶兽,在他周身一闪而逝。

“几年不见,”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醇厚,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沙哑,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打在紧绷的空气上,“我的小倾……长大了。” 他的视线缓缓上移,重新落回我的眼睛,那目光锐利得如同能剥开所有伪装,“也……学会藏心事了。”

他微微俯身,靠近。温热的呼吸带着边关风尘的味道,若有似无地拂过我的耳廓。距离近得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浓密的睫毛,和他眼底深处那毫不掩饰的、如同熔岩般滚烫的占有欲与掌控欲。

“告诉兄长,”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诱哄的磁性,却又蕴含着不容抗拒的强势,“这长安的水,有多深?这盘你落子的棋……下到哪一步了?嗯?” 最后一个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久别重逢的亲昵,也带着一种兄长对幼弟……更深沉的、不容置疑的掌控。

书房内,月光清冷。他高大的身影如同沉默的山岳,带着边关的铁血风尘,带着压抑多年的灼热目光,沉沉地压了下来。那声“小倾”,那眼底深处滚烫的占有,那毫不掩饰的掌控欲……如同最汹涌的暗流,瞬间将我从刚刚结束的杀伐密议中,卷入另一场更加汹涌、更加难以预测的情感漩涡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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